《翻天鉴》 第一章 衣钵 天将破晓,苍穹之上虽然仍可看到无数星光闪烁,但那轮皎洁的明月却已经大半西沉,投入了一望无垠的大海之中,将海面上那仿佛无穷无尽点点荡漾波澜,渲染成了银白的模样。 而在这片没有尽头的银色大洋中,成千上万,大到南、北、东、西四方,纵横足有千里之遥; 小到只能容许几只海鸟勉强落脚的岛屿,如同怪兽般匍匐着,令本就显得阴冷的海面,更增加了几分森然之意。 此刻诸岛之中一座距离大陆不远的大岛上,突然隐然传出几声‘咚咚咚…’的悠扬钟响,突兀的为这片荒弃海洋添加了一点生气。 钟声响过之后,那长宽都在数百里开外,边缘群山环绕,中间虽然也有山丘耸立,却大都是平原沃土的大海岛上,临海一座低峰绿树、灰石中,突然凭空走出一群身穿粗布衲衣的小沙弥来。 有这异像,再借助初升的阳光仔细望去才发现,原来那山丘竟是一座鬼斧神工雕刻而成,体态庞大无匹,斜披着袈裟,袒胸露乳的佛陀坐像。 而那些小沙弥,便是从佛像隐藏在藤蔓杂草中的肚脐眼里钻了出来,或者提着木桶,或是扛着斧头,沿着可以充当楼梯作用,陡峭难行的佛像衣摆,盘旋而下鱼贯跳到了黑褐色的土地上。 其中,最先落地的那个小沙弥看起来比同伴高壮一些,长得肥头大耳,模样周正,眉宇间还洋溢着一种平凡人家孩童中绝不可见的虎虎生气。 落地后,他放下悬着的心,暗暗松了口气,将肩头的长柄斧子威风的斜披在地上立着,双手恰腰,一脸肃然的等待着。 待到所有沙弥都在面前的林地站定,眼巴巴的望向自己,那高壮沙弥才轻咳一声,装模作样的双手合十道:“东来弥勒。 师弟们,今天还是和昨日一样,修行排在前十列的继续**,为后进…” 话还没说完,对面那群小沙弥中突有一个肥肥胖胖,细皮嫩肉的不满的嚷嚷起来,“**,**,你们这些名字多个‘释’字的,整天动嘴皮子**。 打水、砍柴的苦活、累活都让我们做,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凭的什么!” “这位师弟似乎觉得我处事不公啊。”见有人公然忤逆自己的意思,那高壮沙弥眼睛一瞪,瞳孔中竟像是有毫光冒出一般的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同时口中冷冷说道。 和他森然的目光一个对视,本来出言不满的那个小沙弥就像是条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一般,身体一下完全僵住,脸色变得煞白。 一旁与那小沙弥相好的同伴看见这一幕,便有人哀求道:“释一师兄,释一师兄,九十七才刚来寺里不过旬日,还没磨去俗世里的野性。 您天生便拥‘天命’,连师傅们都说是我释教大德转世,未来必然是降魔卫教,光耀山门的砥柱,自然气量非凡,就大人大量的饶了他一回吧。” 听到这番恭维,那释一像是夏天正午的大太阳底下,一口气喝了碗冰果般舒爽,紧皱的眉头不知不觉的舒展开来,点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 那这次我就不和九十七师弟过于计较了,不过吗,”,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山门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不服师兄管教,口出妄言,总是要略作薄惩,就罚,”说着释一眼睛在人群中一扫,定在一个干瘦、矮小的人影身上,“就罚九十七今后十日帮着三十三把杂活做了吧。 哎,说起三十三来也是可叹,我来时就已经是沙弥中资历最久的,却因为武、法修行不足,遇敌不能做降魔之吼,无法剃度。 九十七,你现在帮他多些时间修行,就等于结下善因,未曾不是件好事。” 那九十七是容易动气暴怒,却又色厉内荏的性格,一股怒气发出后,被释一显露的威势所震慑,竟连报复的心思都不敢再生,反倒低下脑袋,斜着眼睛恨恨的望向三十三,仿佛自己是被其羞辱的一般,嘴巴里恨恨的吐出一个,“是。”字。 而不远处无缘无故得了个便宜的三十三这时则显得颇为惊喜,连连双手合十的行礼道:“东来弥勒,多谢释一师兄体裇。” 听到这话,释一望见朝三十三微微一笑算作回应,之后挥挥手道:“好了大家各自散开,该诵经**的诵经**,该劳作的快去劳作,记得午时再聚可是要计工给食的,不要偷懒。” 他吩咐之声落地,小沙弥们已急不可耐的齐齐高喊了一声,“是,师兄。”,匆匆散开,不一会人群中便只剩下十余个身影相视一笑,聚在了释一身旁。 所谓‘**’,只是沙弥中排名前十者交换彼此修行心得的婉转说法。 虽然大家都会有所保留,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么做的好处还是极大,可以说是他们保持前列之位的重要手段之一,寻常的沙弥是决不可能参与其中的。 因此三十三虽然也是无所事事,但却识趣的没有聚到释一身边,而是悄然远去,踱步到了佛寺后一条清澈的溪流旁。 在一片砂石地上盘腿坐下,他伸手摸了摸冰凉的流水,扭头望向远处水流尽头一座离地不过十几丈的低矮山坡,又转头反向看了看数百米外和地下渗出的活水汇聚,化为河流的溪水,长长舒了口气,手指结了个法诀,心中默默想到:“不积硅步何以至千里。 谁能想到一条大河的源头,竟然是一汪方圆不过十步的小小水潭。 说起来这‘积硅步何以至千里’九个字,真是蕴含着很深的至理,可以算是最近几十日我在梦中世界,经历的第一名言了…” 思索间他手中法印不断变化,心里闪现的杂念则渐渐消失,很快五识中就只剩下山峦、流水、幽林、朝阳等等自然之物。 这正是释教中最简单,也最中正平和,不易出差错的粗浅冥思之法,“拭莲台”。 而拭去心中尘埃之后,三十三便宁心静气的从衣襟中摸出一个暗黄色的浅浅钵盂,开始摩挲起来。 这钵盂看上去朴实无华,像是由玉石造成,却没有名贵美玉应有的润泽华彩,内外也没有雕饰图案,仿佛就是一块顽石在时光的塑造之下,自然风化成的大个头石头碟子一样。 但诡奇的是,当三十三的目光接触到那石钵之时,却感觉眉心神庭猛然一痛,眼睁睁望见一条全身长着漆黑鳞片,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身长百丈,鬃毛飘逸,神态狰狞、凶猛的巨龙突然从水中飞出,扶摇而上,直冲苍穹; 同一时间又望见,一头身上披着厚厚的雪白色皮毛,獠牙如同空中弯月,粗大的四肢顶天立地的巨象,从远处山野之中朝自己奔来。 如果是一般人看到这一幕,恐怕早已吓的昏厥过去,可三十三却面色如常的任由那龙、象在周围盘旋、奔跑,用尽心力的观想其身姿、神态,镌刻进神魂中。 没有秘传诀窍、法门配合修炼,单凭肉眼记忆本来是绝不可能观想中什么效果的。 可奇怪的是,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三十三就已经像是修炼过度一般,面颊血气翻滚,呼吸粗重的从冥思之境中退了出来。 眼前的黑龙、白象瞬间消失,三十三汗流浃背,手臂发颤的将钵盂放回怀中,长长舒了口气,探着身子,正想要掬起一捧溪水洗去脸上的汗渍,突然听到背后有人悠悠问道:“师弟,修炼什么神通呢,怎么会这么快就让‘莲台’染尘了呢?” 第二章 上钩 三十三心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终于有人上钩了吗,可惜连只虾米都算不上,根本就不顶用,还是算了的好。”,神色自若的扭头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开口的正是释一,笑着说道:“小弟愚鲁,一直修行的都是寺里最粗浅的‘金刚力’。 这几日遇到了关隘,刚才是贪图捷径,想着用莲台观配合金刚力的修炼法门突破…” 不等他把话讲完,释一表情古怪的一笑,又道:“是吗,那师弟你刚才修炼时在手中摩挲着,莲台染尘后紧接着就放进衣襟的器物是什么。 总不会是哪种可以帮助金刚力突破的佛宝吧?” “师兄真是玩笑了,佛宝是何等珍贵之物,小弟哪有德行拥有。”三十三闻言脸色如常的解释道:“刚才之物只不过是我磨制的一个石钵,因为小弟天性跳脱,总是耐不下心来。 最近好不容易悟出靠磨钵这种笨法子,借着外力明心养性,没想到做着做着竟养成了每次冥思,都要拿出石钵来摩挲的习惯。” “还有这等事,”听到这番话,释一又古怪的笑了笑,一边开口说道:“那我倒也瞧瞧你磨制的这方石钵到底是什么样的。”,一边霸道的直接将手朝三十三伸了过去。 三十三微微一愣,脸上露出一丝气恼却又无奈的表情,顺从的从怀中将那石钵重新取了出来,递到了释一手中,“师兄想看尽管去看。 如果不是我曾经发下法愿,将这石钵磨好后献于佛前,就算是送给您也没什么的。” “是吗。”释一随口答应着接过石钵,仔细摩挲着钵盂细腻如镜的表面,低着头,用心的仔细看了许久,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岛上佛寺中,最低阶的弟子便是沙弥,他们因为一只脚已踏入释教之中,凡世的名字不可再用,可本身又未剃发、受戒,不得授法号,因此只能靠每季一次的考较来定名。 凡咏经、禅坐、演武等等考较位列前十名者,名字便是释一到释拾,十名之后的沙弥则直接以名次为名,十一名就叫十一,九十九名就叫九十九。 三十三名为三十三,在沙弥考较中的排名自然便是第三十三位,和名列首席的释一差距巨大,本来以释一跋扈的秉性,想要夺了他的东西便夺了,绝不会顾忌其它。 可断人法愿可是与罚人砍柴、担水劳作完全不同,乃是阻人修行的泼天大仇,为了一个看起来毫无用处的石钵,和同门结下这种深怨,就算释一再飞扬跋扈也觉得有些不值。 正犹豫时,他突然觉得掌心一空,手中的石钵竟被人凌空摄去。 紧接着一阵宛如玉珠滚玉盘的动听男声在耳边响起,“这石钵看起来朴实无华,入手却温润如玉,倒也有几分趣致。” 讲话的是个身高八尺,身穿月白色僧衣,披着绣金大红袈裟,面如冠玉的脸庞上,带着一副超然、恬淡笑意,如同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释一身后的僧人, 盘坐在溪边的三十三见这人出现,心中一紧,暗暗咽了口吐沫,苦涩的想到:“这倒是条大鱼,只是也太大了些…”,急匆匆的跳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道:“东来弥勒,沙弥见过觉悟僧正。” 话音刚落,转头目瞪口呆望向释觉悟的释一也回过神来,慌忙深深弯下腰肢,行礼道:“东来弥勒,释一见过僧正。” “既名释一,那你就是沙弥中独占鳌头之人了,”释觉悟微微一笑道:“看你行动间尾随首动,气息悠长,应该修习的是‘介子藏’的神通吧,倒也得了几分真味了。” “僧正夸奖了。”面对着寺中地位远比自己为高的释觉悟,释一再没有丝毫的张狂气焰,老老实实的垂手应道。 而释觉悟的注意力明显也不在他的身上,随口夸奖了一句,目光便转到了三十三的身上,点头赞许道:“至于你吗,虽然天姿不如释一,但小小年纪便能恪守本心,自觉上进,更是难得。 想当年我初初踏上修行之路时,也只是中人之资,后来能一步步成为僧正首座,靠的也是‘自觉、坚毅’四字。 罢了,我释教最讲机缘,今天你我相遇怕是也有前因,我便提点你一下好了。 法不传六耳,且随我来。”,之后洒然转身,朝不远处的山林中走去。 这种情况下,三十三只能双手合十应了声,“是。”,低头跟随释觉悟走进了密林之中。 等他一脚深一脚浅的在杂草、根茎横生的林地里走了十几步,身影完全被巨木、山藤遮住后,释觉悟突然回头朝三十三灿然一笑,“师弟,荒林凶险,还是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之后身形快如鬼魅的蹿到他的身旁,轻轻扶住三十三的胳膊,如同带着一大团棉絮般,踏空向前行去。 “沙弥如何敢,敢担得僧正‘师弟’之称。”头晕目眩的被人挟着在半空中飞翔,三十三还不忘颤颤巍巍的说道。 “你我有同师之缘,自然算是我的师弟。”听到这话,释觉悟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三十三闻言心中一紧暗暗想到:“要来了吗…”,表面却露出张口结舌,不明所以的神情。 眼角微微一瞥,偷瞧到他茫然的脸色,释觉悟口吐灵息,身形一沉,带着三十三落在了一颗苍天大树横生出的粗大枝杈上。 将三十三所有的那方石钵捧在掌心,释觉悟笑盈盈的说道:“师弟,你可知道这是什么?” 站立在离地十几丈,湿滑的大树枝上,三十三显得脸色煞白,身形摇摇晃晃的答道:“僧正,僧正莫要玩笑,这钵盂不就是沙弥我磨制的石…” “师弟的心性倒真是坚韧,到了此时还要瞒我,”释觉悟‘哈哈…’大笑着打断了三十三的话,“这钵盂明明是人的头骨制成,怎么变成石头了呢。” 听到这话,三十三心中一紧,“果然来了…”,脸上却露出极为惊讶的颜色,脱口而出道:“人,人的头骨!” “正是人的头骨,”话音落地,释觉悟脸色一正,肃然说道:“不过却也不是凡人的天顶。 上古时,佛陀初立,我释教大乘法门还未传于人间,大德高僧们再有德行、神通也不愿渡世人之苦,尽皆避世索居,修行小乘佛法,追求天大自在。 此辈修得正果后,往往遗蜕壳于荒蛮山野之中,百数十年后,肉身消散于天地之间,而颅顶头骨却万世不灭,流传后世。 后人有偶得者再找到其葬身之所,得其法衣,便是其衣钵传人。” “还有这种事。”听释觉悟滔滔不绝的把话讲完,三十三目瞪口呆的说道,释觉悟则微微一笑道:“所以师弟就不要瞒我了,告诉我你到底是从哪里捡到这骨钵吧。” 在他温和目光的注视下,三十三却显得面无人色,结结巴巴的喃喃说道:“这,这,在,在…”,身体更加摇晃个不停,仿佛马上就要从树杈上跌下来,摔成肉泥。 见他惊恐的样子,释觉悟并未强行逼迫,而是态度更加温和的说道:“师弟莫怕,我‘大须弥寺’讲究海纳百川,山藏千仞,并不忌讳弟子拜外师为徒。 你得到先贤骨钵,我发现你得宝,都是自身缘法到了,表明你、我乃是命中注定师兄、弟。 释教之人最重因果,这种情况下,我又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三章 寻踪 释觉悟深谙人心,一番安慰可谓是有礼有节,令三十三那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好看了许多,虽仍然缄口不言,却明显不再那么惧怕。 看到自己的言语生效,释觉悟脸色温如润玉的一笑,又说道:“师弟,我要真是丧心病狂到罔顾因果想要害你,独吞衣钵,刚才又何必和你解释这么多呢。 想知道些什么,直接使出雷霆手段也就是了。 难道你的嘴巴,还能比那些‘天命现世’的妖人还硬吗?” 察觉出他语气中的微妙变化,三十三心中暗想,“先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之后软硬兼施,这释觉悟的多智而善断,倒也是个人物。”,脸上却浮现出犹豫之色,表现出内心挣扎的样子,悄悄默数了十个数,心念一转,“火候到了。”,干巴巴的开口道:“僧,不,师兄,您,您想问些什么?” “师弟想通了吗,这就是对了,”听三十三为自己所说服,释觉悟得意的一笑,语气恢复了刚才的温和,“快告诉师兄,你是几时,从哪里捡到的这骨钵?” “十九日之前的早课,我因为不想和其它沙弥搅在一起,抢柴,便在林中多走了些路,结果在寺西一处小河的岸边,捡,捡到了这尊骨钵。”三十三轻声答道。 “是在水边捡到的吗,”释觉悟眼睛一亮,“这就对了。 那具体地方你可还记得?” “如此机缘之处,自然牢记不忘。”三十三脸色渐渐恢复正常的轻声答道,话音落地,释觉悟便忍不住‘呵呵…’大笑着道:“好,好,好,那你说我走,咱们这就过去。”,抓起三十三的手臂再次腾空而起,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两人在三十三的指引下,兜了个大大的圈子,避过众多同门的耳目,绕到了佛寺西面,途中释觉悟还不忘笑吟吟的继续探听着消息,“师弟,你得到这骨钵后可是有什么异状,发现了它不凡之处?” “弟子,不,小弟在捡到的这骨钵的当日便做了个怪梦,”三十三露出追忆的表情,磕磕巴巴的鬼扯道:“梦中,梦中有佛陀盘坐于云端,看得人头晕目眩。 脑袋一晕,人就从睡梦中,可,可是精神却很好,重复几次,我就,我就知道自己必然捡到了宝物,便经常拿出来摆弄,想要看看还能不能发现其它妙用。” “原来如此。”释觉悟听到这话点头一笑,从此无语,之后两人又足足花费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了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旁。 到了地头,三十三眼睛死死盯住水面,沿着河道走了一会,突然停住脚步,手指脚下道:“就是这里,就是这里了。” 紧紧跟在他身后,眼睛始终未离三十三左右的释觉悟闻言,飞身一跃,站在水面之上,和三十三相对而视,肃声确认道:“就是这里吗,你能确定?” “河道的水流在这里转缓,鹅卵石的颜色也变轻了一些,两岸边各有一颗长着红叶的大枫树,就是这里没错。”三十三闻言斩钉截铁的说道。 听他说的有根有据,释觉悟满意的点了点头,没在多讲什么,环顾四周,细致观察许久时间后,突然间双手拇指相合,之后食指、小指接连一扣,结了个法印。 顿时,他背后脊梁上纹着的一只插翅白虎,化为猛兽虚像,凸出皮肤,不断变大,最终破衣而出,由虚化实的变成一只栩栩如生的有翼猛虎,落在了河边。 见有怪兽在身边化形,三十三半真半假的打了个寒颤。 看到他战战兢兢的样子,释觉悟淡淡一笑道:“师弟,我去勘察一下水向,此处距离寺中结界边际已经不远,为防遇到什么凶险,我留下这只魂兽保护,你不要乱走。”,之后一抖袈裟,腾空而起悬浮在了河道正中,居高临下的凌空踏步着顺河而下,不一会就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望见这一幕,岸边的三十三心中不由一喜,暗暗想道:“成了,只要他现在不杀人灭口,那八成是要留着我的性命,等寻找到骨钵主人葬身之处了,大计成也…”,不自觉兴奋的握了握双拳。 而空中的释觉悟此时将全部心思都沉浸在查勘水向之上,自然不知道脚下宛如蝼蚁的三十三,心中变化,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终于抓住了河流走向的规律,望着远方的茂密森林,舒心的一笑,转身飞回了三十三身边。 “师,师兄,怎么样了。”望着他落地,三十三显得颇为胆怯的,犹犹豫豫的小声问道。 “师弟,外师修炼之所到底在何处,我已经有了些想法,事不宜迟,我们这便赶去吧。”释觉悟再次结了个法印,将魂兽重新化为纹身,笑容可掬的说道。 “这,这就去吗,也,也太急促了吧…”三十三闻言露出吃惊的表情道。 “机缘,机缘,若是误了时机,那还会有法缘。”释觉悟双手合十,破似大德高僧的打了个禅机,之后直接将三十三背在身上,腾空而起,双双投入了密林之中。 沿着河道前行许久,俯瞰地面,见慢慢有淡淡的雾气升腾,释觉悟从怀中摸出一丸小指肚大小的药丸,像是背后长着眼睛的塞进了三十三的口中,道:“这是‘宝玑丸’。 食之可以辟蛮荒瘴气九日,你快吞了,免得中毒误事。” 听到这话,三十三急忙合着口水,将药丸咽下,急声说道:“这就出了寺里的结界了!” “嗯。”释觉悟脸色前所未有严肃的重重点了点头,吩咐道:“蛮荒野地危机四伏,从此时起如非必要,你不要多言,让我分心。” “是。”三十三听了显得颇知深浅的恭敬应道,话刚出口,脚下一颗树繁叶茂的大树,树冠上突然显现出一张藤蔓编制成的巨大人脸,张口绿油油的大嘴,借着弯曲树枝化为的脖颈,猛的探头,朝凌空虚度的两个光头咬去。 眼看着就要被树怪吞食,三十三吓得是目瞪口呆,无法言语,释觉悟却眉头一皱,作出怒目降魔之态,轻喝一声,“好孽障。”,身躯毫无征兆的凭空上升丈许,避过树妖血盆大口的同时,右手平伸,向下击出一掌。 瞬息之间,就见其掌心突然浮现出一个金黄色的‘卍’字,‘嗡’的发出一声,宛如禅音初鸣的破空之响,震得那树妖周身一颤。 之后树妖足有七、八几丈高,两人合抱粗细的主干中,竟有烈焰无端突生,几个呼吸间便**成了一堆灰烬。 翻手之间,简单至极的灭杀妖物之后,释觉悟不由露出了几分真实性情,再无那温润如玉的高僧嘴脸,冷冷一笑,傲气自得的喃喃自语一句,“米粒之珠,也放光华。”,便身法不停的继续破空前行。 在他背后,第一次见到僧正出手之威的三十三却脸色微微一变,心中骇然想到:“这释觉悟的禅武之道竟如此厉害,凌空一掌就能拍出佛印,降妖除魔,我,我这究竟是钓鱼,还是自作聪明的把自己变做了鱼饵,让大鱼吃掉呢…” 可惜此时此刻,无论他想些什么,局势都如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十三胡思乱想不过几个呼吸,就聪明的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将所有杂念抛在脑后,仔细思量起更加周全的应对计策来。 而这时,不知不觉间地面上蒸腾的雾气已经升上半空,弥漫于整个天地之间。 四章 上古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据远古传说,宇宙初生之时如一浑圆鸡子,万物尽皆混沌,之后不知过了几亿万年,有大神盘古、女娲由虚无而出,其中盘古眼睛闭合之间便长一丈,历时一万八千年,长成绝伦巨人,拳擂混沌,竟将宇宙击破。 之后清气上升化为苍穹,浊气下降变成大陆,而此刻盘古因为破开混沌,受其混沌已是奄奄一息,最终慷慨就死,死亡之后,他口里最后呼出之气化为风云; 左目变成太阳,右眼变成明月; 手足、身躯演变成辽阔大地上的峻岭群山; 血液变成江、河、湖、海; 筋脉、肌肉变成沃土覆盖于地上; 头发变成苍穹之上的星辰; 浑身毛发则变成花草树木; 牙齿、骨头、骨髓化为矿藏,汗水则变成了清露与甘霖。 天地成形之后,女娲心伤盘古之死,藏身于汪洋之中,陷入了长眠。 之后万物演变,虫豸、走兽、飞禽、海物等等生命渐由造化而生,繁衍、充斥于天地之间。 又过了不知多久,女娲苏醒,踏海而出,见世间生灵繁茂,心生欢喜,便以自己和盘古的样子,捏泥塑形,吹气予命,造出玩物,谓之为‘人’ 当是时,天地间皆是洪荒沃野,不时便有混沌瘴雾自大地深处渗透而出,无论何种生命受其侵扰都会或是变得嗜血好斗、凶残无比; 或是变得萎靡不振、昏沉如死。 女娲大神不愿自己创造的生命迷失本性,便以神力创造了一处安乐乡,将人圈养了起来。 那处安乐乡中,果木十日一熟,稻禾旬日便可收割,人类生活其中自然安乐无忧,慢慢竟开启灵智,自觉懂得了穿衣、建屋,创造语言、文字,开创出了其它生命所没有的灿烂文明! 可惜世间没有可以永恒安享的福乐。 女娲虽是天生神力,却总有寿限,最终还是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而她一死,失去保护神的安乐乡马上土崩瓦解,百亿自种群诞生便无忧无虑,太平喜乐生息的人类,一下子陷入了宛如炼狱的绝境之中。 凶兽、猛禽、通灵万物所化之妖魔的猎杀,混沌瘴气、凛冬、虫害等等自然造成的灾祸…也不知有多少种的可怕因由,足以造成人族灭绝之灾。 万幸,人类虽然没有兽类的尖牙利齿,妖魔的奇奥神通,却也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长处,那就是久开灵智以及庞大数量。 危难之际,圣贤纷纷出世,最先有圣人神农尝百草以制毒瘴,有熊炼百金而成杀器,之后又有大贤李耳观自然运转造化而创玄术; 蚩尤学妖魔通灵之术而得巫法,见猛兽独特的呼吸、扑杀之法,成就练体之术; 夏启采强悍妖、兽之血脉,溶于人身之中,改性换命…种种玄奥办法不一而足,终于让人族在灭亡之前于蛮荒中立住了脚跟。 之后人类不断进步,又创造出一些奇妙术法、宝物可以抑制混沌瘴雾,稀少的族群渐渐靠着建城而居重新变得庞大,并慢慢扩散开来,之后经历无数时光、无尽波折的洗炼竟形成肤色、毛发各异,语言文字不同的人种,开创了东、南、西、北四洲文明之地。 此时三十三与释觉悟失去了佛寺结界术的保护,被混沌瘴雾所包围,如果不是提早服用了珍贵的药丸预防,只怕早已失去了理智。 可是人族对于混沌气息总是有着先天的畏惧,闻着鼻端那恒古未变的瘴气,掺杂着腐木枯草的说香不香,说臭不臭古怪味道,即便觉得灵智没有任何不适之处,三十三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而感觉到了背上小儿的异样的释觉悟,此刻却根本无心搭理,只顾得将精神用在观察四周动静上,一路沿着河道降妖除兽,辟林开径,直到旭日西沉,天色蒙黑,才终于松了口气,落在一块临水的平坦巨石上。 “荒蛮之野,夜间比白日凶险百倍,今晚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了。”深深呼吸一口,他将三十三轻轻放在地上,声音略显沙哑的说道。 “那我去周围拾些柴草生火。”三十三闻言努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低眉顺目的说道。 “那倒不必。”释觉悟闻言摇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只锦袋,打开缠在袋口的黄色丝绳,摸出一盏晶莹剔透,尺许高低的琉璃灯来。 之后,低头张口吞下一口林中湿润的空气,他肚子微微鼓起后,喉结一动,喝出,“哼哈。”二字的同时口中喷出一股细长的火线,掠过灯盏,将琉璃灯点燃了起来。 顿时,一团火光自虚无中诞生出来,带着些微暖意的笼罩了河畔白石上的方圆三尺之地。 望着灯芯上的一点火焰,三十三脸上禁不住露出赞叹之色,脱口而出道:“这一点点豆大的火焰竟然能生出如此光、热,真是好宝贝啊。” 将琉璃灯轻轻立于白石之上,释觉悟笑笑说道:“一个镌刻了‘光明咒’的琉璃盏而已,也谈不上什么宝物。 只是天养万物相生相克,无论多么凶猛难缠的野兽、妖物,除非开灵启智,否则必然畏惧火光,行走在蛮荒地界晚间有这么盏灯,的确要方便许多。”,盘腿坐在了灯下。 他话说的轻描淡写,但语气中却难掩得意之意,一旁的三十三听了急忙继续恭维道:“东来弥勒,师兄过谦了,光明咒乃是我释教八十一法咒中最难修行的上九法之一,寻常人便是自己施展都难,更何况是镌刻在器物之上。 您这琉璃盏已经近乎法器了,如何不是宝贝。”,说话间也陪着笑脸,盘坐在了释觉悟的对面。 “师弟,你瞧着木讷,倒是有着一张巧嘴。”听到这话,释觉悟嘴角不知不觉浮现出一抹笑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淡青色玉瓶来,丢给了三十三,“这瓶里是用‘青灯露’泡着的‘度厄丸’,两滴露水配上一丸子药便可让常人一昼一夜不觉饥渴,你用些吧。” “是。”三十三恭恭敬敬的双手合十应道,拔开那玉瓶的软木塞,嗅着淡淡的草药香气,仰头吞下了药丸、蒸露,顿时就觉得饥肠辘辘的肚子变得舒服了许多。 舒服的松了口气,他揉揉肚子,正想要再恭维释觉悟几句,却发现对面的佛子已经闭上双眼,陷入了冥思之中,便识趣的不再言语,心中默默想到:“这释觉悟明心的功夫不足,相处久了倒也能半真半假的显露出几分人性。 不过到底是有修行的人,吃了我的马屁,洋洋自得一会子便能制住心猿,却也是难得了…”,默默横卧在灯下,也闭上了眼睛。 周围的密林中虽然时时传出‘窸窸窣窣…’的诡异声响,每隔一会还有或是高昂刺耳,或是低沉摄人的妖鸣兽吼声出现,但那三尺的琉璃灯光却仿佛一道坚墙铁壁一般,护的释觉悟、三十三一夜安然。 次日拂晓,两人早早上路,继续那未知的征程,就这样,三十三伏在释觉悟背后翻山越岭,跨河越江十数日,饿了就以药丸充饥,渴了就喝两滴玉露,一路也不知道遇见了多少妖魔凶兽,终于来到了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脚下。 此刻,释觉悟那灿金袈裟早已污浊不堪,内里穿着的月白僧衣更是散发出难闻的恶臭,整个人已从风清明月禅坐于法坛之上的高僧姿态,变成了乞丐一般。 而他都是这副狼狈样貌,三十三自然更加不堪,本来就是简简单单直接裹住身体的僧衣早就变成了一缕缕的肮脏布条,系在胯下遮住羞处,上半身则直接**着,露出累累不轻不重的伤痕。 五章 发作 两人虽然狼狈之极,可在酷热烈日暴晒之下的脸孔,却显现出一种异样的昂奋,尤其释觉悟,仰头观望着怪石嶙峋,直插苍穹的山体,以及山顶与白云融为一体雪峰,更是神色与平日的淡然完全不同,声音略显沙哑的滔滔不绝道:“从地下潜流的走势看,这座山峰应该就是水脉发源之处了。 不出所料的话,外师修行之处就隐藏在这座山峰之中,沧海桑田,万年演变,能从一条细小的支脉,循着蛛丝马迹直抵源头,也不负我三十年闲修‘山河定穴’之术了。” “东来弥勒,师兄,真好手段! 咱们虽然是曲曲折折的来到这里,可这大山距离须弥寺的距离,我瞧着就算直行,恐怕也不下两百里远,一个人头骨,怎么可能被水流冲刷如此之远,真真是不可思议!”三十三闻言故作惊叹的说道。 眼看着自己一番艰辛付出后,甘美的收获已近在眼前,因此大失常态的释觉悟禅闻言笑道:“缘法玄奇,自然奥妙,岂人间常理所能说明的。 《粲陀经》有云,大千世界,法门九千尽可通明,一切缘起而生,缘灭则至。 宝镜明王菩萨,可是凭着一个骨钵跨海越洋,历时四十九载,才找到摩珂僧院,习得‘无量法’的,这三、四百里的路程,又算得上什么。 上古神通法门已在眼前,你且随我来吧,哈哈哈哈…”,抓起三十三的手腕,腾空飞起,凌空踏步着直向霄汉冲去。 半盏茶的功夫两人来到山腰,突问远方传来一阵宛如雷鸣的巨响,三十三身体一震,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极目远处一座连绵不绝,看起来与天相交山脉上,十几座山峰正喷薄出滚滚黑烟,内里还隐然有火光乍现。 周围隐隐可见无数瞧着细小如蚊乸的有翼虫豸,正绕着那些闪烁的烟柱飞舞个不停。 与此同时,释觉悟凌空停住脚下,一脸按耐不住喜色的落在了一个方圆丈许长、宽的山洞前。 这洞窟外杂草丛生,还立着几颗不知名的小树,向里张望,除了洞口洒进阳光的一小段外,漆黑难测,不知蜿蜒几许,看起来除了深了些,实在和普通山洞没什么两样。 可落地下后便不自知的将三十三丢在一旁,摩挲着洞外那还不及自己肩膀高的茂盛小树,激动到身形微微颤抖释觉悟此刻却露出狂喜之色,喃喃自语道:“婆娑木,婆娑木,竟是‘一念度万载,一叶化世界’的婆娑木! 圆寂那么久还能令婆娑树不死,不是立地成佛,也是虹化为菩萨了啊…” “到了吗…”站在释觉悟身后的三十三听到这话,心中也是巨震,望向释觉悟时一直显得唯唯诺诺的目光中,泛起一丝狰狞之意,却瞬间隐去,结结巴巴的开口说道:“师兄,这里,这里就是外师修行之处吗?” “应该就是此处了。”释觉悟镇静了下心神,口中悠长的吐出一口起来,声音干涩的答道。 之后他像是想要伸手探入洞中,却突然间若有所思的止住,扭头望了望身边的三十三道:“师弟,我释教因果玄奥,既然是你捡到了外师头骨,自然也该你先得其衣钵才对。” 说话间释觉悟将自从他自作主张摄走之后,便一直藏于腰间锦袋中的骨钵取了出来,郑重的归还到了三十三的手中,双手合十的肃然一礼,移动脚步,避开了洞口。 听到这话,三十三心中冷笑一声,默默想道:“当探路的石子,也就是你留我活了这么久的原因了。 想谋人机缘却丝毫风险都不愿冒,这样的魄力、决断,真是活该倒霉…”,表面却急忙合十还礼,“既如此,那小弟就从命了。”,整了整身上挂着的破烂僧衣,努力表现出一副庄严、肃穆姿态,昂首走进了洞窟之中。 上古僧团中的大德高僧,往往有驱山赶海的天大神通,又精通因果卜算,谁都不能预料其为保证衣钵传承必为有缘人得到,会留下何种后手,释觉悟谨慎的做法虽然让三十三腹诽不已,其实却绝不能算错。 眼看着衣衫褴褛的小沙弥先行一步,他小心翼翼的紧随其后,也踏入了山洞中,前行十几步后,眼前已变得一片漆黑,呼吸却没有觉得气闷。 又走了一会,洞窟的甬道渐渐出现坡度,开始深入地下,不久,一片粼粼白光在远方诡异的浮现出来。 两人走近光源,就见山洞一下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洞顶由两、三丈高,增长十倍不止,左右相距丈许的洞壁化为一汪长、宽足有百丈的水潭,横在了三十三和释觉悟的眼前。 那水潭中游动着无数身躯半透明,闪着毫光的肥大无骨怪鱼,映照的水面波光涌动,周围则分叉出几十条的窄窄支路,令人不知该如何选择。 脚步停在潭边,三十三望着眼前瑰丽的景象,一副张口结舌的样子,回头看了看释觉悟,毫无主见的开口说道:“师兄,这该怎么走…” 释觉悟此时早已在仔细查看四周,见没什么异样,稍稍放松了些紧绷的精神,轻声答道:“师弟,我们从拂晓便一路疾行,披荆斩棘的走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时辰没有歇息。 既然现在前路岔道众多,一时间无法选择,不如索性便在这水潭边养养精神,洁面净身后再细细抉择,重新上路,也免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去瞻仰外师修行之所,失了礼法。” “师兄所言甚是。”三十三听了这话,自然没有异议,双手合十回应道,之后便直接在水潭边蹲了下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撩拨着水面,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决然之色,嘴巴里像是无意的喃喃嘟囔道:“这些鱼长的好怪,竟然剔透无骨,也不知咬不咬人。” 一旁的释觉悟这时也三、两步赶到了潭边,想要洗洗风尘,听三十三说的有趣,不由笑着舒了口气,随口解释道:“天地间虽然种种生灵各异,但其实万物都随自己繁衍、生息之地的环境变化而不停演变,这地底之鱼因为见不着阳光,所以…” 说话间,他正要蹲下,突然看见一条庞大无匹的巨龙,带着无比煊赫、狰狞的气势毫无征兆的从虚空诞生出来,朝自己扑来。 释觉悟禅武精深,释教法门又最讲究明心见性,本来是极难为外物所乱,但那巨龙带着上古神魔特有的无穷威势,实在令小小凡人无法抵挡。 再加上他接连十数日苦战跋涉,精、气、神早已消耗大半,全靠着一股毅力与妄念支撑,此时又是将要休息,意志最为放松的一刻,突然被巨龙欺身,瞬间神志被摄,吓得眼睁欲裂,全身僵住,正张着讲话的嘴巴,再也无法发声。 一旁早有准备的三十三看见这一幕,动作飞快的从胯下摸出一个鸽卵大小的灰色晶石,丢入了释觉悟的口中。 同时间用力咬破舌头,将一大口鲜腥的血水全力喷出,喷的释觉悟满脸、满嘴都是。 不过一个呼吸之间做完这两个动作后,他一头扎进了面前的水潭之中,一阵波澜荡开后,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而在三十三入水的一瞬间,他投入释觉悟口中的晶石已经随着其喷出的鲜血,消融成浑浊的浓液,渗透进了释觉悟的舌胎之中,紧接着释觉悟便浑身一个激灵,从失魂惊骇之中恢复了过来。 六章 孰为黄雀 清醒的一刹那,释觉悟便已意识到自己刚才受到念法攻击,被人摄住心神,本能的首先运转周身真力,双手结出一个法印,从虚空中召唤出一口一人多高,样子古拙、沉重的青铜佛钟虚像,罩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应变的反应可谓迅速,施展的神通也很是玄妙,可诡异的是那铜钟虚像只出现了短短几息的功夫,便渐渐崩溃,消散的不见了踪影。 “我的真力、真力…”逢次变故,释觉悟才发现自己体内的异样,慌忙按住脐下半寸,轻轻一揉,感觉丹田竟然硬如磐石,脸色剧变的脱口而出道:“化气凝石,怎,怎会这样!”,一时间头脑一空,双脚竟变得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踉跄的后退了几步。 不过他到底是修行精深之人,身陷绝境却未绝望,几个呼吸间便再次镇静了下来,从腰间飞速取下锦袋,将所有解毒的丹药吞了个遍,顺了顺呼吸,脸色一整,不卑不亢的双手合十,朝空无一人的山洞深施一礼,朗声说道:“小僧师承中古大德‘须弥生’一脉,尊的是未来佛祖弥勒大尊。 这次是万般巧合之下得了某位上古大贤的骨钵,前来寻找机缘,如果冒犯了尊驾,还请见谅。” 话音落地,许久不见回声,解药也不见生效,释觉悟脸色渐渐变得惨白,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突然伸手摸了摸脸上的血迹,品了品口中苦涩的唾液,心中升起一个从常理来讲绝不可能的想法。 脖颈僵硬的四下环顾,见四处都看不到三十三的身影,他因身中奇毒,开始舌头发硬,声音不自主颤抖的说道:“师弟,莫不是,莫不是你在和为兄玩笑吗?” 说完之后,又等了一会,见仍然没有任何回应,而自己丹田中的真力已经马上凝结至不可运转,人死功消近在眼前,释觉悟强作镇静的脸孔慢慢变得扭曲起来。 死、生之间,有大恐怖,世间只有两种人可以淡然处之,一是通达生死的圣贤; 二是固拗、单纯的愚者。 释觉悟既非圣人也非愚者,莫名其妙间半甲子辛苦修行毁于一旦,人又由狂喜之境毫无征兆的沦落到濒死之时,这巨大的落差终于刺激的他疯狂起来,突然间鼓起最后的余威,漫无目标的胡乱出掌,胡乱吼叫道:“敢做却不敢当算是什么人物,既然先念法,后施毒计害我,如何不敢出头…” 咒骂,发泄了一阵子,他体内真力终于完全凝滞,身躯各个关节僵硬如铁,扑倒在了水潭边,轻轻抽搐了片刻,身躯再也无法动弹,只剩下眼珠还能勉强转动。 就在这时,水潭本来微波荡漾的水面中央突然涌起一个浪头,之后三十三的脑袋从水中诡异的探了出来。 一眼望见俯卧在地上的释觉悟,他紧绷的脸孔上浮现出一丝轻松之色,两人诡异的对视了一会。 三十三突然打破沉默,脚下凫水,口中喘了几口粗气的说道:“青鬼石遇人鲜血即融,化为剧毒之物,修士食之,半盏茶的功夫内毒性升至巅峰。 僧正如果修为足够高深,挺过这一百八十息,真力不散,我就算是再躲也必死无疑,好在你的真力到底还是差了些火候,终于没有挨过这场劫难,变得气散人僵,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听到这话,释觉悟虽然身体僵硬如石,无法动弹,可眼睛却像是要喷出火来,射出无比的恨意。 三十三见了,脸上丝毫没有露出以弱胜强的自得之色,反而长长叹了口气道:“僧正,莫要恨我。 你我这样的凡身俗骨,想要超凡脱俗,成佛作祖,本就是逆天而行,不竭力进取,谈什么修行。 大道争锋,甚于生死,你自问这次如果顺利得到了上古大德的衣钵,真会愿意和我共享机缘吗?” 虎有伤人意,又怎能怪人生出害虎之心,释觉悟闻言眼中恨意一滞,渐渐散去,但神色中却仍留有浓浓的不甘之色。 三十三见了又长叹了口气,温声说道:“僧正,这十数日与我同食、同宿,待我直如真正的父兄一般,我又如何忍心让你做个糊涂鬼呢。 其实那骨钵我早在四年前便已拾到了。 得宝之后,一是常常幻视虚空中突生龙、象,后来慢慢观想那龙、象之姿,变得能以心念,将其导至别人眼中,刚才震慑僧正之术,就是如此; 二是不时于梦中化身成种种人物,经历轮回之道,虽然醒来大部分事情都不记得,可也因此饱经世事,虽然年纪幼小,自觉却像是个活了千百年的老怪物一般。 骨钵是上古大德传承之物,我也早就知晓,只是身小力弱,根本无法在这蛮荒大岛上寻找那大德修行之处,直到近些日子,无意间在山间砍柴时,采到那枚青鬼石才有了主意…” 听到这里,释觉悟终于意识到原来自己从一开始便中了三十三的毒计,回想种种只觉输的心服口服,眼神中的不甘和怨念也就散了,心里只还剩下最后一丝疑惑。 始终与其对视者的三十三像是精通读心之术一般,最后柔声解释道:“我第一眼见到这水潭中的无骨鱼时,就注意到了它们乃是两栖而生,除了鱼鳃外,剔透的身躯中还生有肥大的肺泡。 刚才隐身水下时,我就是靠咬破这无骨鱼的肺泡呼吸,在水潭深处坚持了整整半盏茶的功夫。” 话音落地,释觉悟脸上流露出一丝莫名的满足之色,身躯猛然一震,口中连绵不绝的吐出一鼓浊气,眼珠渐渐失去了神采。 见他不再呼吸,三十三远远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恭恭敬敬的行礼朝着释觉悟行礼道:“东来弥勒,恭送僧正西归,得享极乐。” 说完之后又等待了一会,他突然在水中脱光身上破烂的僧衣,撕成布条,结为长绳,系了个活扣,接着套牛似的将湿漉漉的布绳扔了出去,套住释觉悟半个脑壳,将其尸身一点点的拉进了水潭中。 见那尸首入水后直接下沉,整整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冒出一个气泡,三十三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嘴巴里喃喃自语道:“看来是真的死了。 也不知我在释觉悟死前啰啰嗦嗦解释的那么多,能不能泄去其心头怨气,免去因果纠缠的麻烦…”,手去已经将尸体拉到身边,开始搜罗释觉悟尸身上的好货。 七章 雾中得正果 火里坐红莲 开创‘大须弥寺’一脉的法王须弥生,乃是释教中古时代有名的大德高僧,其留下的法统,无论是禅武还是神通、炼药、制器等等,皆有着正统的传承。 而释觉悟作为大须弥寺年轻一辈的中坚人物,自然颇有身价,腰间系着的锦袋,名为‘芥子袋’,取佛经中‘须弥大山可以藏于介子’的典故,看起来不过一尺来长,实际却可以装的下整整小半间屋子的东西。 此外在芥子袋旁边还系着另一个白布口袋,名为‘人丁袋’,乃是仿造未来佛祖,弥勒大尊的知名佛宝‘人口袋’所造,可以将活物装入其中经年不死,十分神奇。 此时释觉悟既已经西归极乐,那留下的宝贝自然都归了三十三所有。 只见他解下芥子袋和人丁袋后,又仔细搜了搜释觉悟的尸身,见再无他物,便任由那身体沉入了水中,**着身体,爬上了岸。 之后将暂时无用的人丁袋系在脖子上不管,三十三盘坐在潭边湿漉漉的泥地上,解开了芥子袋的封口,伸手进去,先是摸出一瓶瓶的丹药、玉露摆在身边,又取出一个玉匣,几件佛宝,许多金锭、银块之类的杂物。 将所有收获看了个边,他摆弄了几下眼前的佛宝,见凭自己此刻的力量,根本无法使用,嘴巴里遗憾的嘟囔着,“未来能否逃出这荒蛮海岛,就要靠那位上古大德留下的衣钵和这些佛宝了。”,将所有宝物又小心的装回了芥子袋中, 之后三十三又拿起脚步的金、银掂了掂,喃喃说道:“据传说凡世间黄金、白银可以兑换万物,逃出海岛之后,想要过好日子就要靠它们了。”,将金锭、银块之类的杂物也重新收回了芥子袋中。 这时潭边只还剩下装着丹药、玉露的琉璃瓶和玉匣。 三十三将匣子掀开,见里面装着一本绢布叠成的册子,拿起来看,封面上赫然写着《**玄功残篇》几个金字,不由脱口而出道:“竟是本功法…” 说话间,他打开绢册,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发现记载的玄功十分神妙,将人身分为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分,各有专门的功法,分九大层次加以淬炼。 至巅峰者简直有**驱山赶海之能,摄日拿月之威。 可惜的是,释觉悟的残篇,仅仅记载有第一、二层的所有功法,三层仅仅只收录了筋、骨、皮的淬炼之术,四层则只有洗髓之法,其余全都欠缺。 三十三自从得到骨钵,常常做龙、象观想之后,智慧变的远胜常人,只一遍便将那《**玄功残篇》连图带文全部记下,因此遗憾了一阵子后,随后便将卷册放回玉匣,收入芥子袋中。 接着他瞧了瞧近在咫尺的一大堆琉璃瓶,拾起来后一一打开,挑出自己认识的度厄丸、青灯露、宝玑丸等,剩下不认识的便喂给潭中游鱼,分辨是否有毒,最后将所有无毒的丹药、玉露存回了芥子袋中,有毒之物则深埋在了地下。 做完这一切,三十三借着潭水仔细洗干净了身子,一手抓着芥子袋,一手抓着骨钵,自言自语了一句,“人本就是**裸来,**裸去,我现在赤身参拜大德,岂非更加坦诚。”,按着从走进山东开始,冥冥中脑海里就升起的一股无法言述的指引,走进了潭边北方一条岔路中。 一片漆黑中,他沿着向下的坡道前进了整整一日,感觉有湿热之气袭来,不由的饮下了几滴青灯露解渴。 再向前走,那湿热之气越来越重,三十三强撑着精神,勉力坚持,直到即将无法支撑时,终于看见远方有朦胧的红光浮动,似乎到了甬道的尽头。 鼓起最后的力气,他浑身湿透的咬紧牙关,赶到了红光涌现处,竟真的出了洞窟,看到一副不可思议的瑰丽奇景闯进了眼帘。 浓雾弥漫中,一条丈许宽,数百丈长的深黑色石道如同天堑般将一条奔流不息,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地下长河,和地底岩浆形成的无垠火海隔开。 在石道正中央的位置,高达千丈的地壳岩层上,一道深深的裂缝,透下一线天光,映照在一方周长丈许,天然形成,样子宛如盛开莲花的赤色水晶上,发出些许幽幽红光。 远远眺望见那朵水晶红莲,三十三眼睛一亮,口中情不自禁的咏出一句佛偈,“昨日偶证菩提果,今朝火中坐红莲!”,欣喜若狂的走上了石道。 一边是阴冷大河,一边是炙热火海,他在水雾中蹒跚前进,足足用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来到红莲旁边,可惜吃力的爬上水晶,寻找了一会却发现根本没什么蜕尸、舍利、僧衣、袈裟。 如果是别人这时怕已失望之极,可三十三却没有气馁,皱了皱眉头,盘坐在红莲之上,摸出青灯露来连吞了几滴,明心静气的苦苦思索起来。 刚刚入定,他突然觉得耳边大河流淌之声,火海蒸腾之响,仿佛有了另外的含义,一道灵光闪现心头,三十三恍然大悟道:“上古大德,求大自在,常以天地为室,日月做灯,山峦湖海当成衣裳。 这衣钵吗,钵是自己的头骨,衣怕就是这火海、大河、山壁等等地底万物了。” 猜出这一关节之后,三十三长长松了口气,歇息了一会,一口气吞下许多养气的药丸,之后闭上双眼,将骨钵倒扣在天顶盖上,施展出自己唯一会的冥思之法,拭莲台来。 将杂念一一斩断,渐渐一个呢喃咏经之声,在他耳边响起,“释迦大尊证正果而得万法,修化身九尊,一曰大日如来,二曰暗日如来,三日愤怒明王菩萨…此七者皆为人像,又有外道法相两尊,曰大威天龙、智慧宝象…” 这呢喃声咏诵的佛经名为《龙象根本经》,而既有‘根本’二字,则必是可证大正果,得大神通的传承无疑,自然听得三十三是如痴如醉。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将经文尽数记下后,本能的睁开双目,就见山峦之内,云雾之中,一龙一象翱翔、奔走,左右万仞山壁的纹理,面前无边无际大河、火山流淌的波澜,都化为玄奥法印,点点滴滴落入眼中。 无念无识之下,三十三双手相结,开始不由自主的模仿着那些法印结出手印,同时脑海中自然而然从刚才记下的佛经里,演变出种种的奥妙心法。 眼看着他极为顺利的传承到大德法统,没想到,才刚结了几个手印,三十三本来可以算是颇显肥壮的身躯,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瘦了下来,不一会鼓鼓的面颊就颧骨高耸,已变得皮包骨头一般。 这其实也不奇怪,释教修行本来就重神魂,轻忽肉身,上古传承更是如此,所以人世间流传最广的一句偈子才会是,‘肉身本是臭皮囊,为渡苦海做筏木’。 再加上三十三的禅武底子实在过于浅薄,体魄只比常人稍强一点,再临时抱佛脚的吞药补气,也不可能一举修习成《龙象根本经》这种至玄法门。 八章 历尽磨难成神胎 以牺牲肉身作为手段,成就正果,其实绝不能算错,毕竟大德高僧们修行透彻后,超凡脱俗,得大自在、大神通,又何必在乎往日的一具臭皮囊。 可三十三此时的处境却截然不同,那《龙象根本经》在玄奥莫测,也不可能融会贯通后就让他马上证得佛门正果。 若因此伤了**根基,在这荒蛮海岛上,其唯一的结局便是身死道消,重堕轮回。 眼看着这场劫难再所难免,幸好在此危机关头,因为身体消耗过甚带来的巨大痛苦,令三十三从无知无觉的传法修行中清醒了过来。 盘坐莲台之上,虚弱无比的喘息了几口,他转念便明白了此时的处境,心中瞬息转过无数念头,“传承上古大德的衣钵,果然没这么简单! 现在我肉身空乏,若想要继续修炼下去,只能全靠释觉悟留下的丹药支撑,一个不巧便可能耗尽生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淬炼肉身,待到体魄蜕变后再传承真经。 而且走这条路的话,恰好芥子袋玉匣中的《**玄功》便是炼体至宝,虽只是残篇,也足堪使用。 但法门再妙,修炼就越难,以我的资质,想要炼体有成,至少要在这山洞中潜修几年的时间。 虽然这里有着上古大德结界,百邪不侵,又可以生食那无骨鱼度日,倒也安逸,可释觉悟乃是大须弥寺年轻一辈的风骚人物,绝不可能失踪上千日无人问津。 而这件事一旦发作,只怕我就…”,想到这里三十三咬了咬牙,目光流露出一抹决然之色,从芥子袋中摸出几个琉璃瓶,将其中的丹药不分良莠的一口气吞下,重新斩断杂思,陷入了传法之境中。 时间缓缓流逝,匆匆不知几许,也不知道他几次从冥思中痛苦觉醒,吞服药丸,继续坚持结印修行,终于在三十三形销骨立,将芥子袋中上百瓶丹药、雨露吞食一空之际,双手五指相交,结出了《龙象根本经》中最后一个法印。 顿时,山峦中翱翔、奔走的巨龙、宝象,于空中相撞,交合,化为一股七彩气旋,从天而降,将他头上倒扣着的骨钵冲的粉碎,灌顶进入了三十三的头颅之中。 之后在其周身各处运转九遍,将肉身中最后一点精气都搜刮干净后,那彩气凝结演化,变成一个婴儿拳头大小,似虚还实的卵胎,隐藏在了天顶盖里。 这时三十三精神已是灯枯油尽,肉身更是嶙峋如一具包裹着人皮的骷髅一般,目光毫无神采,面孔枯灰的盘坐在红莲之上,如石像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强大至不可思议的无匹巨力,突然自地底深处生出,摇动的整座山峦震颤不已。 不一会,万仞石壁上便龟裂出万千缝隙,数不清的碎石如雨点般落下,砸入翻腾越来越剧烈的火海、大河之中,溅起无数波澜。 天灾忽现,在此命悬一刻之时,仿佛受到人趋吉避害的本能支配,三十三像个僵尸似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蹒跚着离开红莲宝座,迎着头顶的落石,任由脚下岩浆、流水咆哮不已的,一步步走进了岩道尽头的洞窟之中。 甬道漆黑且摇晃个不停,他面无表情,神情呆滞,脚步踉跄的缓缓前进,却奇迹般一步都没踏错,跌跤,就这么慢慢腾腾的足足费时四、五个时辰,安然无恙的走出了山洞。 而就在三十三踏出洞口的一瞬间,那洞窟便随着一阵连绵巨响,塌陷的无影无踪,整座山峰都变得矮了一截。 洞窟前的几株小树也同时无声无息的枯萎成一堆朽木,随风消散于天地之间。 山崩地裂产生的巨大冲击,狠狠撞在三十三的背脊之上,令他像是片被飓风吹拂的纸片般腾空而起,飞出七、八丈远,叽里咕噜的由半山腰直滚到了山脚下。 即便是武者之身,这一跌恐怕也要去掉小半条命,可落地后只十几个呼吸,三十三便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动作缓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的继续前行,朝远处一片一望无际的茂密丛林走去。 此时正是月满中天,妖、兽寻常出没的时刻。 三十三慢慢靠近森林的同时,一群长着黯淡无光的灰色毫毛,獠牙参差,肚皮扁扁,嘴巴里馋液直流的饥饿野狼,恰好从林中蹿出,踏着皎洁的月光,狂奔着朝他迎去。 眼看一场惨剧便要发生,可半刻过后,两者相遇,那狼群竟将三十三视为没有生命的鬼物一般,毫无兴趣的擦肩而过,任由他蹒跚的踱步走进密林,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之后山中无甲子,岁月不知年,转瞬四十余日的时光悄然流逝。 这天深夜时分,空中乌云密布,遮天蔽月,地上大雨滂沱,泥石横流,几千人马乘坐着一队巨大海船,悄然登临海岛一处天然形成的港湾之上。 上岸后,这群人马中上百个有道之士,身上像是有一圈无形护罩般不沾风雨的缓缓腾空而起,其余持弩挎刀,身披皮甲的军士,则动作极为敏捷的在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里,无声列出了战阵。 军阵最前面领兵的是一位穿着麒麟黑金甲,手持七尺斩虎刀,下巴留着五绺长髯,气势不怒自威的战将。 狂风暴雨中,只见他抬头望了望空中的修士,又看了看自己整装待发的属下,以天命之力传音说道:“清虚仙长,军阵已列,汝等可以施法了。” “既如此请将军稍待。”空中修者中打头的那位面如冠玉,眉宇风流的道士闻听此言,微微一笑,居高临下的朝那军将打了个稽首。 之后扭头看了看自己几个功法高深的同门,朗声传音道:“诸位师弟,斩灭道贼法统,扬我山门威名便在此刻,还请大家助我一背之力。” 话音落地,清虚伸出食指,按住自己眉心,瞬间就见一片虽然瞧着如同米粒雕字般微小,却给人一种辽阔千里感觉的平原、丘陵、河流画卷,在他外露的脸孔、脖颈上浮现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方底部写着‘敕封清宁祭酒’的台印虚像,从清虚头顶喷薄而出,在风雨中真真实实的凝现成一方青金大印后,被他抓在了手里。 九章 杀劫临门 如此夺人眼球的法门,就算威力还未展现,单从卖相上讲就已经显得十分玄妙,清虚背后几个排在修士队伍最尾端的年轻道士,看到师门前辈道法精深,忍不住一个个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 其中一个年龄看着最轻,显得唇红齿白,清秀斯文的后辈更是兴奋的指着,远处清虚手中那方金印道:“这‘清宁祭酒印’真不愧是我山河观,十大传承至宝之名。” 周围同门听了这话,纷纷露出赞同之色,也顾不得是在战场之上,七嘴八舌道:“正是如此,清宁之地沃土千里,兼有山川之险,江河之利,作为我山河观根本法门的修行粮资,简直是天作之选。”; “我山河观自中古大贤乾坤子开山门以来,历时五万八千载,有多少天才横溢之士纵横一时,可不过就留下了十件传承至宝,又怎么可能是浪得虚名。”; “宝物虽然,却也要主人法力高深才得展现光彩,除了山门中隐居潜修的祖师外,怕也就是清虚师伯祖,才能使这宝印见真颜色了。” 他们越说越欢,突然就听一旁有个身量矮胖,长着一脸杂乱虬髯,双目圆如铜铃,像是宰猪匠多过道人的大汉,不以为然的异议道:“清宁祭酒印虽好,却总是山门先辈的遗惠。 总不如清罡云师叔祖天生地长,自然而成的敕命之宝,更加潜力无限。” 这句话隐然涉及到了山河观法统继承之争,顿时令周围变得一片哑然,而那胖道人口中所指的清罡云,乃是个高大魁梧的道士,此刻正左手凌空虚画着符箓,口念法咒,加持着右手掌中捧着的一方法印。 他的印台与众不同,质地非金、非石、非木、非玉,内有风云日月之纹暗暗流转,外有山河湖海之色密布周身。 外表看起来,既非方方正正,也不是浑圆如柱,而是上方浑圆,下面方正之形,与盘古开天之初,天圆地方的至理暗合。 得到主人加持后,那法印上渐渐显现出一股黑、白二色的青烟,随着清罡云一声低喝,“镇。”,与周围其他山河观前辈真人的法印一起,随着倾盆大雨,直直落到了海滩之上,融进了沙地之中。 之后,一阵无形波澜从那几方法印落地之处荡漾开来,直到百里外才衰竭消散。 悬浮于空中的清虚感应着印法之威,自得的笑笑,朝地面的战将再次稽首,指了指脚下的海滩,传音道:“将军,大势成也。 从这沙滩为起始之处,四面纵横百余里山川江海,已暂由荒蛮野地化为‘熟地’,将士们可以放心作战,不用忧心瘴气之灾,而且那邪寺结界也已失效,此间地利尽归我等所有。” “是吗,真有劳仙长了。”那将军闻听此言,抱拳回答了一句,之后扭头看看自己周围的校尉,悄悄叮嘱道:“这些道人、和尚、方士、祭师都一路的人物,别看着样子低眉顺眼,其实全是不服王化,听诏不听宣的狂徒。 这次如果不是有楚天子的旨意,又是剿杀邪教修者,他们恐怕根本不会出现。 一会征战时,我等绝不能指望其会尽全力厮杀,最要紧还是要靠自己的力量攻坚克难,卫国护民。” “属下明白。”听到主帅的吩咐,标尺一般直直站立在暴雨中待命的军将们,齐声应和道。 那将军见属下展现出的彪悍之气,满意的咧嘴一笑,“既如此尔等退下,二十息后移阵行军,直扑大须弥寺。”,之后静待片刻,便亲身引领大军,走上了征战之途。 海岸距离大须弥寺不过几里的路程,就算风雨难行,也挡不住训练有素的大军脚步,更不用说那些飞在半空中,根本无视狂风暴雨的修者了。 不过两、三盏茶的功夫,这一领人马便潜行到了佛山前的一片湿滑坡地上。 见一路未遇丝毫阻挡,一马当先的将军停住脚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禁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这些山河观的道士,倒真有些手段。”,却不知道,此时在大须弥寺的柴房里,一个卧在柴薪上的目盲老僧,正于黑暗中欢天喜地的鼓掌低呼道:“来了,来了,引子来了,妙哉,妙哉…” 而在那将军停步的同时,他身后疾行的数千兵马也急急站定,之后连一口气都未歇息,便在校尉、团头、队官的指挥下,按兵种散开阵势,或是蹬弩架炮,或是抽刀提枪,做好了远攻、近战的准备。 静待一切准备周全,将军眼睛微微眯起,仰头朝着空中飞翔的修者厉声大喊:“诸位修者,自古正邪难以两立,此刻大战已在眼前,还请诸位各施其能,”,说到这里他猛然回身,指着远处堪比山峦的恢宏佛像,吼道:“灭此妖邪法统!” 军阵之中杀气冲天,半空中的修士们任修为再精深莫测,一时间也不免心生凛然之感,同门间相互望望,便相继使出法宝,念出咒诀,施展神通朝大须弥寺攻去。 顿时,先是佛山上密布的藤蔓,变得坚韧无比,如同拥有生命的蛇虫一般,钻进大佛身上的每一条缝隙,不断撕扯; 之后千万股烈火从虚空中诞生出来,将满山树木枝藤点燃,不过片刻时间,熊熊烈焰已将半片天幕映得火红; 接着苍穹上翻滚的黑色云层中无数银光闪现,凝聚成一道道银蛇般的雷电从天而降,直劈在佛山之上…无数灾祸就这样接踵而来,将大须弥寺笼罩其中。 眼看古刹即将毁于一旦,伴随着一阵‘东来弥勒’的佛号声,千百属性相生相合的神通之力汇聚成一道洪流,演化出无数半虚半实的帝释天、修罗、罗刹等等佛门护法之像,朝空中的修者冲去。 这些神通法相中,夹杂着一截瞧着毫不起眼,宛如断肢的紧握拳头。 等逼近修者时,那拳头突兀伸开,竟诡奇的舒展成了百丈大小,显现出掌心承载着的无数微小江河、山峦、平原、城池,朝敌人拍去。 十章 掌中佛国 巨掌凌空拍来,竟生出一丝山河变色之的威势,带起的狂风将苍穹上那厚厚的乌云都猛然撕裂,露出了满天星光。 这等煊赫至极的奇景,即便是大神通者斗法,也很少见,不由的令空中上百修者脸孔齐齐变了颜色。 有些不堪的年轻后辈,甚至吓得两股战栗,差点捏不住符箓,念不出法诀的从空中坠落。 修者争锋其实也与凡人征战一样,一旦气势为人所夺,本来是以强凌弱的局面,也很可能一败涂地。 因此看那巨掌威赫横行,修者中一个胖大和尚摇晃着满身肥肉越众而出,身躯迎风而长,瞬间化为身高三、四十丈的巨人之形,丢出手中念珠,化为千万朵白莲将那巨掌团团围住,口中高呼道:“此乃掌中佛国神通,非释教大觉悟者不得施展,大家快…” 话音未落,那巨掌掌心承载的山河、城池中突然冒出阵阵烟气,瞬间便将漫天白莲污的化为了乌有,之后其向前一探,将那胖大和尚一下攥在了手中。 眼看着只要轻轻一捏,那和尚就要变成肉酱,突然间伴随着‘嗡嘛呢呗咪吽’的吟唱声,亿万道耀眼的金色光芒在那巨掌里泛起,等到光芒散尽,佛音消失,掌心中已变得空无一物。 “对阵如着棋,先出兵,后动马,最后才可相、士齐上,哪有人开局便直接用将帅横冲直撞的,不玩了,不玩了…”与此同时,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响起,紧接着西方远天之上亮起一道金虹贯月而走,瞬间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有修者望见这一幕,先是大惊失色,醒悟过来后,禁不住脱口而出的惊呼道:“阿含法王竟被逼走了吗!”,而他周围的修士听到这话,皆是一阵骚动,显然那阿含法王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地面上的将军此刻已经察觉己方修者斗法,已经落了下风。 而他虽然并不和那些修士真正一心,却也知道唇寒齿亡的道理,危急之时急忙形成围魏救赵之计,以天命之力大吼一声,“众将听令,远攻可也!” 这声咆哮随着狂风传进山坡上阵列齐整的数千将士耳中,顿时战阵最前列的弩兵齐齐松弦,以连环铁弩不间断的射出上万五尺长,拇指粗细的黑铁长箭,划着弧线,如同雨点般的击打在佛山之上,将本就岌岌可危的巨佛变得千疮百孔。 而站在弩兵身后的炮卒们则一个个点燃手中的火捻,将燃烧的火头按在了虎踞炮的火门之上。 瞬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无数人头大小的火球冲破雨幕,落在千步之外的佛山之上,炸裂开来,终于令山、佛、庙三位一体的大须弥寺,开始缓缓倒塌。 “竟然没有法阵保护吗! 一举破了这些妖僧的山门,这仗算打赢了一半,”远远望见佛山支离破碎,那将军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接下来只要那些修者能抵挡住敌方大能,便稳操胜券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仰头朝空中望去,赫然看见半空中的上百修者都已分散开来,而那只横行的巨掌正凌空将一个高大魁梧,身穿锦布法袍的道士攥在手中。 “法印归来,召、召、召…”陷入绝险之境,那道士双手急急于虚空中画出一道符箓,声嘶力竭的高声喊道,其嘶吼声一时间竟盖过狂风暴雨,响彻于天地之间,召唤的一股黑白之气破地而出,化为一方长、宽数十丈,上圆下方的法印,朝巨掌击去。 同一时间,周围数十修士也各施其能,向巨掌攻去,种种术法、符箓、宝物显现于夜空之中,将雨幕映照的光怪陆离,绚丽无比。 可惜的是神通争斗,凭的是法门是否奥妙,修为是否精深,与人数、声势毫无关系,半空中那巨掌根本不理会敌方修士的种种攻击,掌心突然冒出六层晶光,冲进了被拿住的那名魁梧道士脑中。 令那本来即便身陷绝境,眉宇间仍透出一股暴烈刚猛之气的魁梧道士,的愤怒表情一僵,变得呆若木鸡。 而受到召唤的法印则因主人的变化,瞬间缩小了许多,凌空一滞,向地面落入。 就在这时,那巨掌猛然翻转,压着魁梧道士凌空击下,将其与法印一起镇压,顺便还碾死了坡地上的上百精锐军士。 “师弟…”居高临下望见这一幕,清虚忍不住高声惊呼道,语气其实却没有太多悲伤之意,而镇杀一位道门强者之后,那巨掌显然也显得消耗过甚,由宛如实质变得虚幻了许多,重新握成拳头,离地而起,朝指按眉心,脸上升起一片潮红之色,面皮下隐然透出黑白二气的清虚冲去。 “来得好!”眼见巨掌击杀同门师弟后,竟又朝自己攻来,清虚怒喝一声,左、右衣袖同时舒展,将自己一‘清宁’千里山川江河为根基,积攒了一甲子的真元,化为罡气击出,狠狠撞在巨掌之上。 力强则一力破万法,法高则四两拨千钧,这两股罡气虽不花俏,却的的确确是至强至刚之力,一击之下便将巨掌撕裂,随风化为了乌有。 看到这一幕,脸色惨白,早已没有最初从容气质的清虚才终于放下心来,却察觉到那巨掌碎裂之时,握着的一件极为渺小之物,随着罡风吹拂越过了崩溃的大须弥寺,朝远方无垠丛林边的一条小溪尽头坠去。 那小物乃是一个径长不过半寸,内里是一汪清水,外壳是半透明晶石的圆球,力尽从天而降后却没有落在泥地之上,而是恰好砸中了一个倒卧在溪边,干瘦如骷髅之人的头壳。 那人的脑袋受了如此沉重的一击,却麻木不觉,像是死掉般一动不动,不过片刻过后,头顶却于风雨中隐隐冒出些微毫光,头盖骨也诡奇的由坚硬如石,变得柔软如泥,凸起凹下的动个不停。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那人头顶的毫光渐盛,脑壳猛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一条形如蚯蚓的黑龙,与一只大小只与婴孩拇指相仿佛的白象,从瞬间熄灭的光芒中蹿了出来。 十一章 龙象 这一龙、一象幼小之极,形态介于虚实之间,显现于人世间后,只坚持了片刻时间,便像是风中残烛一般,变得行将散灭一般。 恰在此时,那枚被罡风吹飞,落在水潭边的圆球再次被一股狂风吹动,翻滚了几下,碰到了已经无力的伏在地上,即将随风消散的幼龙。 那黑龙顿时精神一震,仿佛又有了些气力般,挣扎着站了起来,而不远处已经变得样子虚如画上浮白的幼象,此刻也像是有了感应一般,跌跌撞撞的走到了圆石旁边。 远古传说中,龙、象乃混沌破碎,天地成形后,自然演化的最初之生命,龙可翱翔江海,天生便是水族之主;象者能咆哮山岳,自然就是万兽之王。 冥冥与某种远古的法则相契合,那一龙一象贴近圆石后,圆石突兀一闪,开始从地上抽取出黑、白二气,一部分留作自用,一部分传到了龙、象身躯之中。 先是一丝一丝,然后是一缕一缕,随着圆石抽取的黑、白二气越来越多,一旁龙、象虚幻的身影渐渐变得凝实起来,不过形态却变得退化,黑龙化成了蛇形,白象则变成了野猪的模样。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这模样转变成蛇、猪的一龙一象,已经变得宛如实物一般,竟可以在天性的指引下推动圆石,朝小溪尽头的一汪丈许清潭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力气不过大过虫豸少许的龙、象,终于将圆石推到了潭边,在风雨中最后全力一拱,拱进了水潭中。 落水之后,那圆石直直坠向深不见底的潭底,而那一龙、一象则紧随其后,也跃入潭中,直追到了数万丈深的水下。 这时,前山大须弥寺早已变成了修罗沙场,遍地都是浸泡在血污里的横死尸骸。 站在战场上四下环顾,眼前的惨象令手下最精锐的前锋军士几乎死伤殆尽,作为军队中坚力量的武战兵也伤亡至少半数的将军,心里痛的如同刀绞。 不过胜了终归是胜了,当胸前护甲被人横劈成两截,脸上一道鲜血刀疤还在冒着鲜血的副将,抱拳行礼,声音嘶哑的说道:“启禀将军,寺中妖僧已被斩杀殆尽,只还剩下一群孩童,彪下不知该如何处置。”时,他还是按下心痛,大笑说道:“好,此战大胜,回营我必奏请大王厚赐三军。 至于那些孩童吗…” 话没讲完,半空中那一群明显也少了许多同伴的修士从天而降,为首的几人相互看看,齐齐轻咳一声,接着清虚露出悲天悯人的神情,朝那将军稽首行礼道:“末叶将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等斩灭妖邪法统本是应该。 奈何孩童无知,哪有什么罪孽,又多是被那些妖僧拐绑而来,不已找到父母,不如就由” 俗语有云,‘山门易开,弟子难求’,这话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能够修炼神通、术法之人百里无一,天资卓绝者更是非常稀少,却是事实。 而无论法统是正是邪,修炼神通、术法的天赋要求却总是一样的,邪派中天资惊人的弟子,到了正派山门一样是天纵奇才。 大须弥寺虽非什么邪派翘楚,却也是中古大能开创的法统传承,招收的弟子资质自然不会太差,那些成年被洗了脑了自然只能一杀了事,可不通世事的年幼弟子,却无疑都是可堪拯救的良才。 末叶于红尘中打滚数十年,不等清虚把话讲完,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脸色一整,冷声打断道:“仙长放心,对于那些邪教幼儿,吾王旨意中自有安排。” 之后他不再理会清虚,大步走到已经支离破碎,化为碎石山堆的大须弥寺前站定,从怀中摸出一卷赤绫,迎风打开,高声念道:“天子敕封,南域之主,旭国淩王启诏曰: 天有日月,人有伦常…今有妖邪法统大须弥寺大须弥寺逆天背伦…君王之怒,赤血千里…剿杀殆尽,虽四尺之童不可赦也…勒石为记,以昭天下,旭国之威不可欺也!” 读完诏书,他将手中的赤绫郑重的双手递给了紧跟在自己身边的副将,吩咐道:“你速速回船上找匠人过来,将大王的旨意勒石刻好,就树在这大须弥寺前。” “遵命。”副将接过诏书,急急退下。 目送他消失才远方后,末叶扭头看了看身后脸色变为铁青的修者,“诸位修士,我身负王命,怕是不能如尔等所愿了。” 听到他用如此冠冕堂皇的语气说出这种卸磨杀驴的话,为了剿灭大须弥寺道统,几乎伤了自身根基的清虚顿时变得再无气度,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好,好,好…”几个字后,双手按住眉心,将自己的清宁祭酒印从地下召了出来,腾空而起,愤然离去。 他这一走,其余同门自然也不可能再留,一个个飞身直上苍穹,消失于云海之中。 失去了那些山河观大能的法印镇压后,海岛上四面八方的混沌之力,开始驱逐起法印留下的清灵之气来,一点点的将大须弥寺周围百里暂时化为可以生息人烟熟地的山川、平原、湖海、丘陵,重新复原为荒蛮野地。 而那些被驱逐的清灵之气本来按照常理应该不断回缩,慢慢被挤压出地壳,消散于天地之间,可这时却被大须弥寺后山水潭中那枚圆石不断吸引,灌入其中,令那圆石慢慢膨胀,一旁分润的龙、象也渐渐变得肥壮起来。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终于山河观诸多大能法印遗留下的所有清扬之气,都投入到了圆石之中。 仿佛是因为凝聚到了顶点,超过了极限,突然间那圆石猛然炸开开来,变得粉碎,荡起一阵无形波澜,直冲出十里之遥,之后不断收缩。 这时圆石旁的一龙一象仿佛于本能中感应到灭顶之灾将至,一个上下乱串,张口嘶嚎,震的水波乱颤;一个狂奔不停,竭尽全力不断绕着圆圈。 等到圆石爆裂形成的波澜缩小与潭底相若时,恰好遇到白象足下踏出的印记,突然间猛的一滞,紧接着就见黑龙口中吐出的所有水波,全都重新显现出来,化为骨架,支撑起了白象圈住的一方小小天地。 十二章 一方小天地 清扬之气本质其实就是淡化之后的阴、阳二气,所以才会呈现出黑、白二色。 而远古之时便是阴、阳之气相生相合,衍生出万物生灵,其属性天生便与混沌对立,象征着生机与秩序。 这一龙、一象能在行将消散之际,以清扬之气为养分,觉悟天赋权能,将荒蛮之地的一汪小小水潭据为既有,自成天地,面积虽然仅有方圆七、八尺的样子,却已是天大的福缘。 而得到养身之地后,天地观法印遗留的清扬之气虽已散尽,它们却尽可从自己的小小山河中获取混沌之力,与地脉、水脉中流淌的灵气作为饵食。 虽然数量非常稀少,却胜在连绵不绝,犹如种子发芽,断木生根一般,令其再也没有了自行消散的危机。 此时在水潭深处,那宛如黑雾的混沌之力,伴随着些微湛蓝、青黄相间的地、水灵气正不断灌输进,欣喜游走、奔跑的龙、象身躯之中。 不过几十个呼吸的功夫,黑龙身上便重新生出菱形的墨鳞,白象头顶也又长出些许毫毛,虽然样子仍然有些像是猪、蛇,却多少恢复了几分山河之主的气势。 之后它们突然穿水、踏浪而行,冲出水潭,冒着漫天风雨,冲进了不远处那倒卧在溪水边的干瘦人影的天顶盖中。 潭底那方被龙、象霸占下的小小天地所滋生出的混沌之力,和地、水灵气,这时也随着主人的融合,渗透进了那干瘦人影的体内。 人族和龙、象不同,并非天生地养的上古生灵,受到混沌之力的侵蚀之后,那本来像是死掉一把一动不动的干瘦人影,突然剧烈抽搐着蜷缩起了身体。 之后他周身骨骼一节节的不断发出瘆人的‘嚓嚓…’脆响,接着皮肉皱起,任由血水从身体中流淌了出来。 而那伤口出现不久却又被蕴含着无限生机的地、水灵气所治愈,如此反复折腾了两、三个时辰,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磨难,那人影如同经过淬炼化为钢铁的矿石一样,变得缩小了许多,但却终于破后而立,适应了混沌之力在体内的存在,不再抽搐挣扎。 又过了一会,他猛的一撑双臂,从地上站了起来,头上的泥污被倾盆大雨冲刷干净后,露出的赫然是三十三的脸孔。 茫然的仰望天空久久无语,三十三慢慢从恍惚中恢复了神志,惊骇的想到:“我不是在上古大德遗留的修法之地,承袭衣钵呢吗。 怎么会看见乌云,啊,《龙象根本经》,我正在修炼的是释迦大尊外道化身的根本**,《龙象根本经》,难道一切都是南柯一梦!” 想到这里,他再顾不得追忆其他,将注意力全都专注在回忆法经上,感觉整篇《龙象根本经》毫无滞待的在脑海中升起,才长长松了口。 “经文和所有法印都记得清清楚楚,这绝不是梦,总算没白费一场心机。”嘴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三十三放下心来,下意识的四下里看了看,突然瞪大眼睛,吃惊的脱口而出道:“这不是寺后面的矮山吗,我怎么会突然回到了这里!” 话音落地,他用力扭了一下耳朵,感到有痛意生出,并非梦境,不可思议的胡思乱想道:“大须弥寺距离三我得到《龙象根本经》的那个洞窟,直着走都足有数百里远。 我本来在山洞里修炼着法经,却突然跑到寺后的矮山上,难道是老马识途,修炼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危险,失去了神志,靠着一点本能逃回了从小长大的大须弥寺。 这倒也有可能,不过这么远的路程,途中不知道有多少猛兽、妖魔,我怎么会没被它们生吞活剥的吃掉呢…” 不知道自己因为孕育神胎消耗过甚,一个多月来都如同鬼物一般所有生机、气息内敛,在猛兽、妖魔的眼中就是块会动的石头人,丝毫都引不起兴趣,三十三怎么都猜不出答案,正钻着牛角尖,却被一道自云端落下的雷霆警醒。 浑身一个激灵,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处境看似安全,其实非常不妙,不由警觉的喃喃自语道:“几年的心愿一早得逞,心眼就不动了吗,这种时候还胡思乱想。 一会天色大亮了,寺中沙弥可是要风雨无阻的起来早课,看到我可就糟糕了。”,下意识的朝大须弥寺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远处的佛山竟然矮了一大截,且被一片片的烈焰红光所笼罩。 “火,那,那是着火了吗,寺里失火,不,这么大的火光,不可能是失火,佛山看起来也矮了许多,难道是长老们打算去其他福地重开山门,所以把旧庙给烧,烧了。 或者,或者是寺中的和尚们缺德事情做的太多,终于惹到了那位大神通者,被人一怒之下焚了山门”感觉自己从恍惚中苏醒过来的这一会功夫,所碰见的怪事简直比之前几年都多,三十三不由瞪大眼睛失神说道。 之后再次冷静下来,他抛开杂思,仔细考量着自己该怎么应对这处处诡异的局面,觉得以自己此刻的实力,无论是远遁于海岛荒蛮之地,还是跨海逃走都是必死无疑,还不如去瞧瞧大须弥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看能不看找出一条生路。 三十三是虽然喜欢谋后而动,却也敢于冒险的性子,打定主意后,他目光中露出一抹坚毅之色,毅然决然的顶风冒雨,朝火光闪现的地方走去。 前进了一会,三十三感觉自己的步伐似乎比以前短了一些,不过此时不是多想其他的时候,便也没有在意。 小心翼翼的又走了一会,风雨渐渐停歇,昏暗的夜色,突然有具仰望在草丛中的小小尸首闯进了三十三的眼帘。 见那尸体身穿着简陋的‘一口钟’僧衣,胸口一道贯穿的伤口像是被弓弩所伤,圆睁着眼睛望向天空,稚嫩的脸孔上浮现出茫然和解脱之意,三十三叹了口气,踩着泥泞快步向那草丛走去。 十三章 还生 那尸首也是大须弥寺中的沙弥,算是三十三的师弟,只是因为年纪幼小,刚刚来到寺中不过旬日功夫,三十三又一直都伪装成孤僻的性子,所以两人连话都没讲过一句,可以说毫不熟悉。 不过既然如此,当三十三来到草丛中,俯瞰着那小沙弥惨白的脸庞时还是不禁双手合十,行了一个佛礼,叹声说道:“东来弥勒。 师弟,红尘多难,你小小年纪就遇杀劫西归虽然可怜,但却也算是得脱苦海,还是瞑目吧。”,蹲了身子,口中念着《往生咒》,轻轻将伸手抚着,将那小沙弥圆睁的双目闭了起来。 之后摸了摸鼻子,他又小声说道:“师弟,你是释教弟子,既然往生极乐了,尸身就是具臭皮囊而已,僧衣、鞋子更是身外之物。 而师兄我呢,今夜连遇怪事,不得不赤身**行走于山间,实在是不堪入目,只得暂借你的衣裳遮遮羞处,也算是你死后积德了。” 说话间,他已经把那小沙弥的衣服剥了下来,无意间看到尸首的脖颈上还挂着一块月牙形的玉饰,心中一动,干笑着道:“师兄我现在身无长物,又只会修炼、念经,万一一会有机会逃出这荒蛮海岛,怕根本无法维生。 只能再暂借你脖子上这片美玉傍身,你也就算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了。”将那玉饰也摘了下来,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之后穿僧衣时三十三发现,本来以为会短上许多的‘一口钟’竟然恰到好处,再低头仔细打量自己的身形,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变得矮小了不少。 如果是平时发生这种奇事,三十三定会弄清楚其中的原由才罢休,可此时他却已经见怪不怪,又面临生死关头,便只苦笑了一下,就摇摇头,继续朝倒塌的佛山蹒跚行去。 两盏茶的功夫过后,三十三已走出了千步之遥,眼看着那片片火光越来越大,烈焰燃烧时的‘噼噼啪啪…’声已清晰可辨,突然眼前一黑,被一个从天而降,身高八尺,披着布满血迹的雕狮战甲,手持长刀的大汉挡住了去路。 虽然刚刚得传上古大德衣钵,洞悉了释教现在佛祖释迦大尊两大外道化身修炼之法,但初生蛟龙不敌鱼虾,未来神通再强,现在也做不得数。 单单从那武将显露出的杀气上看,三十三便自觉生死搏杀时,自己绝不可能是其对手,马上装出惊恐不已的样子,后退两步,一下跌坐在了泥地上。 “真是奇哉,怪也,屠寺那么久了,竟还有条漏网的小鱼。”居高临下望着三十三,那大汉嘟囔了一句,随手将刀举了起来。 见他生出杀机,三十三心中一凛,双手暗暗结出法印,便想要乘着敌人挥刀之时,施展出偷袭释觉悟的念法,拼死一搏。 可没想到那大汉手中高举起的长刀却始终没有挥下,反而突的叹了口气道:“我钟无离两军阵前杀人无算,火里火中趟,水里水中去,从没迟疑过分毫,但今日杀你一个三尺小儿却算不得英雄。”,反手将三十三抓在手里,腾空跃起,回到了佛山旁。 此刻上百匠人正在支离破碎的大须弥寺前,用篆文雕刻着一面巨大石碑,数以千计战后余生的军士则正在不远处用火油生起一堆堆烈焰,将死去同胞一一火葬后,装入木坛中。 钟无离飞纵着落地后,犹豫了一下,径直来到末叶面前,将三十三丢在地上,抱拳行礼道:“将军,末将刚才想去打只野味解馋,没想到竟然抓到了一个小妖僧,还请您发落。” 末叶闻言便知道自己的爱将又犯了妇人之仁,眉头一皱道:“无离,古语有云,‘慈不掌兵,善难为将’,你总是如此,日后可怎么独当一面。” 受主将训斥,钟无离不敢反驳,只低着脑袋,小声说道:“将军,大王诏书上说,虽四尺小儿不可放过,我是看这小妖僧身量不足四尺,才没有当初格杀。” 稍稍读过书的人都知道,诏书里的‘四尺’只是种形容而已,暗含的意思便是斩尽杀绝。 听钟无离在一场生死大战之后,竟还为自己的心慈手软狡辩,末叶不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目光一转,落在三十三的身上,便想要将其一掌击毙,给爱将一个教训,却于火光中突然望见了三十三脖颈上挂着那枚,刚取自死人身上的玉饰。 目光微微一凝,之后一下瞪大,末叶脸色微微一变,之后突然舒展开来,朝钟无离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虽刚正却不是屠夫,今日匡正灭邪,杀生盈万,的确是太伤天和。 这小和尚一直偷生到现在,被你擒住后,你又生了善心,也算是有些气运,既然不违王命,便饶过他吧。” 说着他目光重新转到了三十三的身上,像是随口似的问道:“小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小僧,小僧没有名字,”三十三双眼含泪,脸色煞白的结结巴巴说道:“俗世的事情,连同名字,小僧全都想不起来了,又还没有法号,只是按照坐禅…” 听他回答的啰啰嗦嗦,末叶以为三十三真是因为年纪太过幼小,或是大须弥寺中妖僧的手段,只还记得佛寺生活,便不耐烦的霸道摆摆手说:“大须弥寺乃是妖邪法统,你从今日起便还俗吧,名字就叫做张还(多音字,此处读环)生好了。” 三十三想不明白末叶为什么给自己起了这么个名字,却又不想节外生枝,便温顺的点点头,默认了下来。” 之后他见末叶朝钟无离吩咐道:“这小和尚瞧着不过几岁年纪,若是无人照料必会冻饿而死,我既然绕了他的性命,又赐了名字,也不好任其流落市井。 这样吧,待回营之后,你把他送到府城官办的‘慈济堂’去,便说是我让送去的,让司堂善待些。” “是,大人。”钟无离闻言心中莫名一笑,咧开大嘴笑着答道。 十四章 法经之妙 东洲,人族栖身的天地四洲中地域最广博,人口最稠密的巨洲大陆,其疆域纵横数万里,有国数百个。 而在东洲所有国家中,长着黄色皮肤、黑色眼睛的炎黄人所开创的国度,无疑是最为辉煌、古老的文明,自中古圣人大禹之子夏启立国至今,已经足足传承了三万余年的岁月。 时至今日,炎黄大地上的治世皇朝乃是大楚王朝,乃五百年前绝世强者项籍所建。 七百余年前,炎黄大地尚遵周天子时,周朝有诸侯曰‘秦’,得奇才商鞅变法改制,以中央集权的行省、郡、县体制,替代了封建之制,并立军功赏爵法,崛起于西地,短短百年时间便并吞列国,一统炎黄。 可惜秦法酷烈,制度又和中古祖礼不符,治一隅之地还可勉强支撑,却无法镇压整个炎黄大地,落得个兴也勃焉,亡也忽焉,不过传承两世,便被楚人所灭。 而大楚皇朝之所以能在短短几年内,便如有神助般的成就大业,极大原由是因为得到了前周王朝想要复国的诸侯后裔的拥立。 因此大楚建立后,虽然开朝天子项籍雄才伟略,极想要依照秦朝制度,立行省、郡、县治国,独掌乾坤,却碍于形势,不得不在留下最富饶地盘后,将大半炎黄之地分封诸侯,勉强算是恢复了天命封建的中古旧制。 只是大秦虽然两世而亡,但依靠郡县制度的速兴之事还是给炎黄文明留下了深刻印记,楚天子项籍分封完诸侯国后,便在自己的直辖之地,赫然改卿、大夫治民,为官员治民,以岁给米粮、金帛代替了给臣子的封地,从此大权独揽。 其分封的诸侯,有不少也依样画葫芦,令炎黄从此变成了卿、大夫,与官僚并存的体制,而其中末叶效忠的旭国,便是六部、两台的官僚制度。 末叶以统兵大将的身份,借着‘上天有好生之德’的借口,绕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小俘虏活命,自然无人说不。 于是朝阳升起之时,更名为张还生的三十三便顺利的登上一艘百丈巨舟,朝着东洲大陆驶去。 来时八千九,归还三千一,有泪君莫笑,皆因战鼓催。 旭国风俗,横死于异地他乡者,需以鼓声招魂,令其回归故乡,灵魂才得安息。 因此船队于蛮荒大海中乘风破浪时,那‘咚咚…’战鼓声也始终不绝,就这样一日复一日,转眼过去了三天。 这日清晨,自上船之后便被钟无离管着,一起呆在巨舟甲板一间丈半见方舱室中的张海生,感觉自己已经完全摸清了钟无离的秉性,感觉他确确实实就是个粗豪的性子,绝不会暗藏什么心机,便想要使手段套出些消息。 没想到还未开口,就听钟无离率先嗡声说道:“还生小子,今日轮到我出去擂鼓,怕是要明早才能操弄完。 军中乃是最整肃森严地方,便是战后还营也不得松懈,你身份特殊,千万呆在这船舱里不要外出,饭食自会有人送来。 还有辟瘴的药丸别忘记吃。” “是,钟大将。”张还生咽下了想说的话,乖巧的答道。 钟无离闻言摆摆手道:“你这几日整天介叫我大将,大酱,是想要拿我腌菜不成。 以后就称呼我一声钟大叔吧。” “大将乃是释教护法的别称,正和…”听这话张还生急忙解释道,还没讲完就见钟无离已满不在乎的站起身来,大步走出了舱室。 见他离开,张还生闭上嘴巴的同时眼睛一亮,急忙跑到瞭窗下,踮起脚尖向外张望,不一会就见钟无离快步走到了船首高台之上,站在一面巨大的鼓架下,从一名豹目环眼的战将手中接过七尺多长的鼓槌,暴喝一声,周身肌肉鼓动,开始擂起鼓来。 “这就好了。”见到这一幕,张还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快步走到船舱门旁,默默想到:“这才刚刚用过早饭,要到正午钟无离的亲兵才会送来吃食,中间至少有两个时辰的间隙,应该足够我修炼法经的了。” 就犹如在一个多日不得饱食的饿汉面前,摆满珍馐美味,却不让他吃上一口般,张还生承袭《龙象根本经》这种释教最顶层修炼法门,已经许久时间,却因为种种原因还未正经修炼过一次,早心急如焚,此刻得到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略一盘算,便深呼了口气,在甲板上盘腿坐下,双手拇指、食指相交,形成一个浑圆之形,结出法印,瞬间斩断一切杂思,进入到了修法之境。 而就在入定的一刹那,他头顶便冒出一道非大神通者不可得见的神光,将船舱铁木墙壁为无物,瞬间远遁千里,落入了大须弥寺残垣废墟后的那汪水潭之中。 之后那神光自然分化,化生成一龙、一象,开始一边吸纳着水潭中的混沌之力,地、水灵气; 一边随着张还生的心中冥思,手里法印,遨游、奔走,以水底波纹为笔墨,书写出一个个玄奥的上古神文。 那神文连接在一起,赫然便是《龙象根本经》的字句。 “法无常法,道无常道,世界万物无物不可生灵,凡生灵者皆能成就正果…”这些经文在潭中浮现后,马上异像外显,水潭上空刮过的风声,水流湍急涌动的流水都隐然带上了一丝禅意,竟引得许多小兽汇聚,上百河鱼逆游。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随着千里之外的张还生一轮法经修炼结束,这种种异状才突然消失,而这时那龙、象占据的天地,已经由方圆不足丈许扩展到破出水潭,冲上了岸边以及溪流之中。 困守在船舱中的张还生自然不知道这些变化,但冥冥中却也感觉自己曾经拼死也要逃离的荒蛮海岛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他。 不明原委之下这实在离奇,令他忍不住喃喃自语了一句,“我是修炼的得了热症,发疯了吗,明明好不容易离开了那里,才刚刚三日便又想要回去。” 之后用力甩甩脑袋,再次跑到瞭窗下踮脚看了看放在鼓架下的日晷,算算时间,便又回到门边,盘腿坐下,修炼了起来。 十五章 入得俗世 每将《龙象根本经》的法门修炼一遍,张还生的神魂便因为元神化身龙象,吸混沌之力,地、水灵气壮大一分。 可惜那混沌力量,地、水灵气不像是元神所化的神光一样,可以瞬息出入青冥,自由穿梭天地之间,能够隔着千里距离,灌输进他的体内,所以肉身修行还是只能按部就班的一点点增长。 一路行舟七、八日,张还生总共捞到了不过十余次的修炼机会,船队便在一处水军码头,缓缓靠岸。 按照军中惯例,此时所有出战的将领都集结在旗舰之上,等待主将发出出征的最后一道军令。 而作为一军主将的末叶这时则静静望着巨舟一艘艘入港,等到岸上旗兵挥动‘蜿龙入海旗’,示意一切稳妥后,才高声说道:“此次征战大胜,扬我国威,当犒赏三军。 传我之名,全军休沐七日,军士赏银珠五十,队头赏一百,团头赏百五,校尉赏金珠十颗,副将赏二十,领完赏金后汝等也各自散了吧。” 一枚银珠在旭国便可以换到一千铜钱,一枚金珠可以换到一百银珠,而集市上一个三两重,热腾腾的团饼也不过两枚铜钱,这次出海剿邪虽是场血战,但当兵做卒干的本就是刀口求食的行当,卖命一场得到如此厚赏,也是值了。 听到末叶的话,诸将都露出欣喜的表情,拱手应和道:“末将听令。”,之后兴高采烈的各自转身,朝自己分管着的巨舟跃去。 身为校尉的钟无离这时自然是混在同侪中,咧着大嘴,美滋滋的飞身而起,耳中却突然听到末叶的传音,“无离,水营中人口复杂,不易管制,你一会不要忙着领赏钱,先将那小和尚送去慈济堂吧。” 钟无离虽然性子粗疏却不是傻子,闻言自然知道了将主的意思,回船吩咐部属散去后,快步走进自己住的那间舱室,对正踮脚透过瞭窗,贪婪的望着东洲大陆的张还生道:“小子,快快换件衣裳,我们上岸。” “这就上岸吗,好呀,”张还生闻言惊喜的说道:“可是军船上哪有小孩子的衣裳,我穿着这件僧衣就好,虽然破了…” 他的话还没讲完,便被钟无离不耐烦的嗡声打断,“你都不是和尚了,还穿什么僧衣,就换上我内穿的棉布褂子,当做长袍好了。” 说话间,钟无离已打开钉在墙壁上的木柜,随手抓出一件肥大的白布上衣,丢给了张还生,“记得一会上岸千万不要再说自己是和尚了,知晓了吗。” 人在矮檐下,哪能不低头,张还生闻言只能脱掉僧衣,一边穿上那件白布大褂,任由衣摆像是长袍一样拖在地上; 一边点头答道:“我知道了,不说自己是和尚。”,说完之后他犹豫了一下,表情突然变得有些黯然的问道:“钟大叔,那上岸以后我们还能常见面吗?” 听到这话,钟无离微微一愣,眼圈竟慢慢变得有些发红,叹了口气道:“小子,我老钟福薄,妻子早早就死了,只留下个女儿被她外婆养着,实在留不得你,只能按将军之令送你到慈济堂去。 不过得闲时我必会去看你。”,话音落地,似乎有些羞耻于自己的真情流露,他粗暴的皱皱眉头又说道:“走了,走了,平白啰嗦个什么。”,一把将张还生抓在手中,布袋似的夹着,大步走出了船舱。 被钟无离如此对待,张还生心中却没有丝毫怨念,反而对钟无离真心实意生出几分好感,默默想到:“对敌人凶狠如修罗在世,对一个仅仅相处十几日的孤苦孩童却又有怜悯、爱惜之心,这人倒真是个赤诚汉子。” 这时就听钟无离又嘟囔道:“一会我给你在街市换一身合身的衣服,吃一顿好饭食,便带你到慈济堂去。 到了你就说自己一切前事都记不得了就好。” 这慈济堂乃是旭国百年前的封君慈安伯所创,乃是官办专门收养无依无靠老幼之所。 最初是不拘身份,只要是孤苦孩童、老人便都可得到管养的。 可后来因为旭国官府实在负荷不了如此负担,渐渐便只有那些诸如为国捐躯的军士;犯了国法被判流放、斩首的官员等等遗下的,有些说法的孤儿、孤老才能入内了。 大楚立朝时乃是按照‘公、候、伯、子、男’五等君爵分封的大小诸侯,虽然数百年后这大小有些已做不得数,但旭国却一切改变不大,除了君伯厚着脸皮,按照此时诸侯的风潮,改称‘大王’外,疆域仍然恪守着伯国纵横五百里的本分。 而国土不太大,便不需要按着行省、郡、县三个层级治理,所以旭国只有郡、县两级的官府,而一郡衙司所在之地便叫做‘府’,位格比县治稍高半层。 末叶这一营将士驻扎之地,便是旭国阴海郡的首府南阳,因为临近荒蛮大海,乃是炎黄西部重要的海贸之地,自然是一等一的繁华之所。 高照的艳阳之下,张还生被钟无离夹着悄然飞跃出军营,沿着条康庄大道直入府城,因为看惯了鬼斧神工的高大佛山,所以他对南阳府三丈三的巍峨城池没甚感觉,但看到街市摩肩擦踵的行人时,却惊得合不拢嘴巴。 虽然曾经在梦里经历过几十段的不同人生,但梦境终究模糊,而现实中张还生自打记事以来,都是在蛮荒海岛中度过,见过的只有和尚,哪能真正体味到俗世冲要之地的团花簇锦。 “这里,这里可真是繁华啊…”想了半天,脑袋里也搜罗不出合适的词语形容,最终感觉眼睛越来越不够用的张还生,禁不住颇为质朴的喃喃说道。 听了这话,停在一间成衣铺子前的钟无离撇撇嘴,露出一副见识广博的样子道:“你这小孩子懂得什么,南阳府虽然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比起大楚天子所在的龙京差的远了。” 十六章 威风 拿东洲最强盛王朝的天子之都,和其三等封君治下,西隅一座因海贸崛起的郡府比较谁更繁华,简直就是拿天上的凤凰和地上的乌鸡比谁更像神鸟,钟无离的话虽然毫无错处,却未免有些可笑。 张海生听他逞强,低头撇嘴笑笑没有作声,之后好奇的抬起脑袋,大量起眼前的成衣铺来。 这铺子建在南阳城官府划定的买卖之所‘东市西坊’的西坊中,青砖砌的门脸,白石铺的矮矮台阶,显得气派、干净。 大门伸出的檐子上挂着面锦布幌子,写着‘易记衣庄’四个黑色扁字,周围也都是各种做着衣、食生意的店家,一街买卖都显得十分兴隆。 衣庄的掌柜是个白面脸庞,五短身材的中年胖子,看到钟无离带着张海生进门,不等铺子雇的伙计上前,便大笑着招呼道:“难怪今早我听到有喜鹊在家门前唱春,原来是钟大人到了。 请坐、请坐,崔三,还不奉茶。” 之后他看看了钟无离身边眼睛四处乱瞧的张海生,仿佛没看到他身上那充做长袍,极不合体的白布褂字般,笑眯眯的夸赞道:“这是那家的小公子啊,端的是气宇不凡,异日怕不又是一员虎将。” 人族于蛮荒之域艰难崛起,最大的凭仗便是杀伐征战,所以有勇力者在民间极受推崇,便是市井游侠儿都被人高看几分,更何况是钟无离这等为国效力,有着官身的武将,所以这掌柜如此迎奉倒也正常。 惯于被人敬畏、奉承的钟无离在铺子里的一把梨花木盘椅上坐下,大剌剌的喝了口小伙计殷勤送上的茶水,拍了拍身旁张还生的脑袋道:“这小子是我麾下亲兵的儿子,是个苦命的人。 老娘难产早死,爷老子前几日子又在杀场上被人一记罡风削去了脑袋。 他现在失了双亲又无宗族可以依靠,还因为悲伤过度伤了脑子,得了离魂之症,只好送到慈济堂去。 我想着去那虽有官府的管养,却总要带些换洗的衣裳,鞋子,便来了你这。” 听到这话,掌柜的不敢再耍贫嘴,干笑着说了句,“原来是这样,那请校尉稍待。”,便转身亲自挑了几身质地不贵不贱,细布制成的素净衣裤、鞋子送了上来。 钟无离看看点头把钱付了,让张还生当场便换上一套,将其余的打成个包袱自己背着,便向掌柜的拱手告别,带着张还生出了衣庄。 之后两人找了家临近的酒楼大吃大喝的一顿,钟无离便将张还生送到了慈济堂中。 南阳府的慈济堂设在北城门外近郊之处,一方斑驳的石墙院落方方正正,长宽足有数百丈大小,周围被密密麻麻的树树围着。 堂内房舍无数却大都老旧不堪,尽皆建在一条已是坑洼难行的七尺大道两旁,尽头是一方细沙铺成空荡荡的大院子。 这里虽是抚幼赡老之所,无甚权职,却是依旭国先君诏令所设,也算是一方司衙,堂官在旭国九品官人法体制中有着正经的九品官身,也是出入冠纱帽,着官衣的人物。 这南阳慈济堂的司堂是个身量七尺,脸无四两横肉,高高瘦瘦的中年人,在自己勉力还维持着体面的公事房中和钟无离应对时,虽语气还算恭敬,面色却仍然始终带着股郁郁不解之气。 听钟无离按照在衣庄里的说词鬼扯完张还生的身世后,如是机灵点的家伙早已顺着话头,将这孤苦可怜的‘军门孤子’主动收下,也算是在眼前这一瞧就蛮横不好招惹的军将面前卖一个好。 可他却一本正经的问道:“大人,这孩童之父既是为国捐躯,军籍文书可在?” “我啸风军,所有文书都在末叶将军亲命的军师簿官手中,今日来得匆忙,倒忘了带,”钟无离皱皱眉头道:“这小子的父亲虽只是我的亲兵,但作战时颇有勇力,也很得将军的赏识,这次其实便是末叶将军亲自吩咐,让我将他送到这府城慈济堂中来得。 如果堂官非要军籍才肯管养这孩子,那便跟我去将军面前走一遭吧。” 钟无离乃是校尉之职,在旭国九品官人法中属于六品之位,即便人族诸国皆是武官比较文官贵重,可毕竟文武殊途,他又不是那慈济堂的主官,司堂即便不给他面子,他也无法立时还以颜色。 可官居四品,有着阴海郡守备将军、诏讨使之职的末叶却不同,随便找个里通匪类的借口,便能将这九品司堂打入诏狱,再想出来那便是难如通天了。 听钟无离如此言说,司堂不禁怒火中烧,脸孔一下涨的通红,双拳紧握,竟一下从大座上站了起来,似乎便要发作,但面对钟无离那满不在乎的表情和眉宇间隐隐透出的凶气,最终却还是硬生生的咽下了心中怒气。 为五斗米更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折腰的艰难躬身行了一礼,那司堂声音微颤的说道:“大人言重了,下官这就命人安顿下这,这小孩子。” “如此最好,”钟无离闻言满意了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本将就告辞了。 对了,将军还曾亲口吩咐过,请司堂善待这小子,许他以后还会亲自来看,还请多加在意了。” 话音落地,他摸了摸张还生的脑袋说了句,“你好生在这里安顿下来,我过几日就来看你。”,站起身来朝那堂官拱了拱手,便径直出了公事房,扬长而去。 见钟无离如此做派,司堂气恼的身体都哆嗦起来,却没有迁怒张还生,只眼不见心不烦的指了指他,扭头朝自己身后侍候的差役吩咐道:“去,去把这小子登在‘孤幼册’里,找间屋子安顿着住下。” 话音落地,张还生突然说道:“屋子破烂些不怕,但我和别人合住睡不着觉的。” 听到这话,司堂气的眼睛一瞪,目光转向张还生狠狠盯了一眼,看到其畏惧、怯懦的样子,却像是泄气的皮球一般苦笑了起来,喃喃自语道:“夏赢西,你畏惧那将军、校尉的威风,难道还要把气出在个小小孩童身上吗…” 之后摇摇头吩咐说:“罢了,就给这小子单独安排间住处好了。” 十七章 安身 听夏赢西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张还生暗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身体变得如同垂髫孩童,短时间又不可能修炼《龙象根本经》有成,在这茫茫俗世中根本就无法自立、谋生,只怕要在这慈济堂中蛰伏、潜修许久,说起来这司堂就如同未来的衣食父母一般重要。 要不是独住才能好好修行,张还生是万万不愿借着刚刚离去的钟无离余威,无故得罪他的。 好在听那司堂语气只是个迂腐之人,倒并不小气,未来应该不会因为此事无故刁难。 恭恭敬敬的领了司堂吩咐,身穿半旧不旧的灰色长袍,长的尖嘴猴腮的差役便提在张还生的包袱,带他走出了公事房。 屋外艳阳高照,远方隐隐传来一阵喧闹,那差役背着人声慢悠悠的走上慈济堂中间那条石道,前行了十几步,悄悄四下里望了望,见空旷无人,突然开口道:“张家小子,适才钟校尉这般为你出力,你与他很亲吗?” “自然是很亲,”张还生微微一愣,露出茫然之色道:“虽然我记不得以前的事了,但却知道钟大叔待我很好,给我买了新衣裳,还带我吃了好吃的。 对了,他还领着我去拜见了一位老伯伯,叫我喊他将主爷,就是他让钟大叔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老伯伯,将主爷,”那差役眼睛一亮,颇为激动的急声问道:“那人莫非姓末。” “就是姓末,你怎么知道,莫非大叔你也认识那老伯。”张还生露出惊讶之色的问道。 那差役瞧张还生只有几岁的年纪,自然不会疑他说谎,闻言惊喜的悄悄想到:“那钟校尉的话竟是真的,这小子真还勾搭着末大将军,那可是跺跺脚,就能让阴海郡晃上三晃的大人物啊!”,语气中开始带着巴结的答道:“我哪有那种福气。 嘿嘿,张家小,小公子,你适才说不惯和人同住,那除此以外可还有什么要求,是爱住阳光多些的屋子呢,还是少些,是爱阴凉呢,还是喜欢住的干干爽爽?” 其实只要稍稍通晓人伦常理者都知道,张还生若真在钟无离、末叶心中极有分量,也不可能被送到慈济堂来。 钟无离倒还罢了,末叶这权势,那里还安顿不下一个小小孤儿。 可世间有一种人天生便是奴才的性子,骨子里就爱溜须拍马,只要某人和上官、权贵沾上一点点的关系,便是明知对自己没甚用处,也习惯的要逢迎一番才感到痛快。 张还生听这差役突变得语气、称呼,便猜出他就是这种人物,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老实不客气的要求道:“我天生爱静,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住处不拘好坏越偏越好,住在院子的边角最是满意。” “你这性子倒,倒也雅致,”差役闻言愣了下道:“小小年纪竟好静不好动,还要住在院子边角,那里晚上可是阴冷的很,有时候还会有草蛇窜进屋里,虽然没毒却十分渗人。” “我不怕这些,只爱住在僻静处。”张还生固拗的坚持道。 “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带你去看看。”听到这话差役只能无奈的答道,领着张还生来到了慈济堂中西南最角落的一间瓦舍门前。 这瓦舍面积不大,长只一丈出头,宽有七、八尺的样子,里面青砖满地,石灰抹着的墙壁已见斑驳,只放着破破烂烂两张木床,一张木桌,连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 别人看这里寒酸、艰辛,张还生却独爱其幽静,再说慈济堂中又哪里有舒适的住处。 只是瞧了两眼,他便走了进去,跳上了西侧那张床板还算完整,尚可使用的木床,摇晃着双脚,笑着说道:“就是这里了。” 虽然张还生一直刻意表现出童真的样子,可差役还是越来越感觉他不似寻常孩童,却又形容不出,只得说道:“小公子,你可真不像是一般的孩童,真,真真的有主见。 这间瓦舍两面临着墙,整日不见阳光,另两面靠着的房舍中住的大都是孤老,一个个皮皱肉松瞧着吓人,你真的不怕?” “不怕,不怕,我就选这里了,还请大叔成全。”张还生笑嘻嘻的说道。 “既如此,那我就从库里给你搬张新床子来,另外火盆、被褥、桶子也准备全新的,门也给你修修。”听他这样讲,差役无奈的答应下来,之后便张罗着召集了些人手,将那瓦舍收拾了出来,虽做到焕然一新,却也有了几分样子。 见他忙前忙后一番辛苦,张还生不禁心中想到:“这差役虽然是喜欢阿谀奉承的性子,却不是那种只出张嘴,不愿出力的人物,还是个管事的差头,倒是很有用处。”,刻意问道:“今日真是辛苦大叔了,不知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日后如果钟大叔问起,这中有谁待我最好,我也好回答。” 差役听到这话,只觉得骨头都轻了四两,满身劳累化为了乌有,笑逐颜开的说道:“这有什么,嘻嘻,小公子可真懂礼数。 我姓晏,名云高,就是南阳府本地的人士,虽然现在只在这慈济堂中任着差役之职,但年轻时也习过武艺,平常五、六条大汉近不得身…” 听他恨不得把祖宗八代的名字、经历、长处都报出来,张还生心中暗自好笑,等晏云高啰啰嗦嗦的把话讲完,连连点头道:“我都记下了。” “记下就好,记下就好。”晏云高闻言满脸堆笑的说道:“对了,小公子,咱们这慈济堂每天早上辰时起床,先去公事房下面那两间大堂吃饭,然后由官府请的先生教大家识字,读书。 午时吃晌午的饭食,吃过饭你们小孩子都要去后院的细沙地上跟着武教习练身体,到酉时再吃晚饭,郡城里每个时辰点都有人敲钟报时,咱们这也听的到,只注意些便可以了。” “是这样啊,难怪咱们刚才走路没看到什么人,原来是都去后院的细沙地了,”张还生笑着随口应道:“我知道了,大叔。” 十八章 膜拜 晏云高是司堂身边用得着的人,安顿好张还生又啰嗦了一阵子后,便匆忙离开了瓦舍。 张还生目送他走远,用力关上了自己房舍的木门,用闩子拴好,绕屋子走了一圈,突然笑着喃喃自语道:“这里就是我的崛起之处了。 未来也许这小小瓦舍,会像是轩辕堂、启天子宫、大雷音山一般,成为亿万人膜拜的人族圣地也未可知。” 这话说的雄心壮志已极,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做了会子美梦,张还生便老实的蹦上了自己靠墙的木床,在瓦舍唯一一扇一尺见方的小小窗户下盘腿而坐,手结法印,陷入了冥思之中。 他刚刚入定,头顶的无形神光便已喷薄而出,瞬息之间远遁至大须弥寺废墟后山,化为黑龙、白象,纵横于自己霸占的丈五方圆天地之中。 这龙、象,一行一动都带着无尽禅韵,竟有一丝远古佛陀**,口不出言,拈花而笑的遗风,片刻间,便引得周遭许多飞禽、走兽、游鱼、虾蟹围了过来。 而在这些生灵中,有只身躯诡奇的长出八条手臂,脖颈之上按着东、南、西、北的方位长着四颗头颅,屁股后面却没有尾巴的畸形小猴,奄奄一息的待在母亲怀中,一副行将毙命的模样,可望向龙、象身姿的眼睛却如一点黑漆般亮的惊人。 当那黑龙、白象遨游、奔跑一会,又开始低吟、长啸,声音震的深潭水面上荡漾出无限内蕴玄机的奥妙波纹,引起的虚空之中突有虚幻的莲花乱坠时,它突然挣扎着从母亲怀中脱出,拼死趴倒在地上,跪拜不已。 小猴这一跪倒,张还生灵台之上竟有了感应。 一轮《龙象根本经》练完,他坐在软绵绵的棉褥子上荒芜回味着,默默想到:“以前入睡便模模糊糊的经历人间轮回,现在许久不做那样的梦了,却又在修炼的时候感觉自己身化龙象,遨游于天地之间,受人膜拜。 我这到底是怎么了,是修炼出了岔子,还是在灵台化为龙象之姿,是修炼那《龙象根本经》的必经之路…” 张还生想的事如果没有高师指点,单凭自己揣摩根本就得不到答案。 徒劳的思索一会,他也只能叹口气,喃喃自语道:“对又如何,错又如何,反正想要出人头地,这《龙象根本经》我就非练不可。 多想这些做什么呢。”,闭上眼睛,又陷入了冥思之中。 再一轮《龙象根本经》修行完,张还生盘算着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傍晚,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打开了房门。 因为建在最边角的关系,墙外几颗大树探进慈济堂中的茂密树冠,如同华盖一般将他住的瓦舍完全遮住,一丝阳光都不得透下。 向前走出十几步远,张还生才终于看到太阳果然已经开始西沉。 心中盘算了一下,感觉在吃晚饭前已经不足以再修炼一轮《龙象根本经》,可剩余的这一点时间他又不愿浪费,灵光一闪想到了在释觉悟身上搜到的那本《**玄功残卷》来。 释教讲究精神上的大觉大悟,所以才会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典故,现世还有肉身佛的说法,越古早便越不修**,遇邪魔外道不讲究降服,而是要点化,所以上古佛陀才会留下为救白兔,割肉喂鹰的传说。 而这《**玄功》却丝毫不修精神,专一吞气运转,淬炼**,正和释教上古法统《龙象根本经》相反,可谓一内一外,相辅相成。 张还生回到房门按照脑海中的记忆一修炼,便感觉妙用无穷,欢喜不已。 按着筋、骨、皮,血、髓、脏,颅脑、**的次序将周身各处都淬炼了几遍,他感到肚子饿的咕咕作响,恰在这时,听见远方传来‘铛铛铛…’的悠扬钟声。 “酉时到了吗,那就去瞧瞧这慈济堂中的吃食到底怎样。”张还生心中一喜,收了功法,拿起晏云高给自己的一个浅口红漆盘子,漫步走出了瓦舍。 慈济堂中赡老抚幼,这孤老必然是要照料到死的,孩童却是年满十六,便要自谋生路,因为被官府自幼管养,他们多少都有些感恩之心,人族中的风俗又极为崇武,所以为国效力,当兵做卒是最常见,也可以说是最好的出路。 当然这兵卒也不是谁都能做的,何况有些犯官孤子也不想再为旭国朝廷效力,那也没关系,反正管养时都有跟着官府请的教习,习过文,连过武,就是没大成就,写写算算总是会的,找份活计糊口绝不太难。 南阳乃是一郡府城,人口远比普通县治要多得多,因此虽然这南阳慈济堂的管养册子早就不太好进,收养的孤儿又只能在堂中呆到十六岁便得走人,可张还生赶到饭堂时,仍然见到了大大小小百余个的孩童、少年。 一处过百,两个饭堂便是三百左右,加上数量相差无几的孤老,吃饭时的喧闹可想而知。 可喧闹归喧闹,饭堂中的秩序却显得十分井然,孤老们坐在靠门的几条长桌旁,二、三十个已经长大成少年模样的孤儿,正忙忙碌碌的将盛好的饭食,给他们送去。 其余年纪小些的孤子们则排成几队,拿着自己的漆盘去帮厨的妇人面前领菜,最稚龄用红色浅口漆盘的孩子能得到满满三勺炒素菜,稍大点的孩童用的是紫色棋盘,盘口明显深了一些,可以盛六勺热腾腾的菜蔬。 之后每人再领一大碗浓浓稠稠的乱炖海鱼汤,杂粮的饽饽随吃随取,一顿饭食虽谈不上什么丰盛、美味,却也绝非清汤寡水,难以果腹。 张还生不知道这种以年龄十二岁以上的管养孤儿照顾孤老; 孤儿按照年龄使用不同的漆盘,取用不同分量的食物; 用有限的银子长年累月便宜定买某些渔家收获,最不值钱的杂鱼熬汤,以补肉食的不足等等注意,都不是慈济堂的定规,而是晏云高自己想出的注意,所以也没在意。 低头不语,竭力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领取了自己的饭食,狼吞虎咽的吃下后便悄悄走出食堂,在井边取水,用放在一旁的瓜瓤、皂角,洗干净手脸,刷好漆盘,跑回了自己住的瓦舍,彻夜修行起来。 十九章 不疯魔不成佛 修者除了天赋的资质,传承的法统外,更需要有大决心、大毅力才可能修炼有成。 人到夜晚天生的秉性便是要睡觉,想要违背天性用修行替代睡眠,修炼的法门奥妙,也是逆天而行,难免会生出种种不适感觉,煎熬、折磨人的意志。 张还生整整一夜盘腿坐在床上,足足修炼了四遍《龙象根本经》,之后下床强忍着瞌睡之意,又修习了一阵子的《**玄功》,终于听到远处府城中传来了辰时的钟声。 至此刻一天的修行才算是结束,他收功之后竟脑袋一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昏昏沉沉许久才站起身来。 “得要提提神才行。”打着哈欠,张还生嘴巴里低声嘟囔着想了想,大步走出瓦舍,在附近一口山石砌成的深井中打了冷水,从头浇下,冻的浑身直打冷战,精神却是一震。 之后他满意的打了通水回到瓦舍,用青盐搓洗了几遍牙齿,又用皂角洗了洗脸,便拿起漆盘,迎着初升的太阳向饭堂走去。 吃过早饭,是南阳慈济堂中孤儿的习文时间,因为司堂清廉,从不贪墨公用银子,所以请的坐师足有六位之多。 张还生从懂事起就在大须弥寺做沙弥,每日里除了做些担水、砍柴的粗活打熬筋骨,磨练意志外,便是冥思修行,吟诵经文。 他因为拾到上古大德的石钵,一有空闲就偷偷观想大威天龙、智慧宝象。 那大威天龙倒还罢了,智慧宝象却是释教之中最明心通慧的法相,观想之中暗增了张还生无数智慧,习文极快,此时不要说炎黄通用的楚字,便是中古篆文,释教诞生之地的天竺梵文,他都异常精通,更写的一笔好字。 不过学问藏在腹中不显露时,谁都瞧不出来。 张还生一副四尺不到的孩童样子,谁都想不到竟然如此博学,加上他又是刚被送至慈济堂中,第一次上早课,自然被送到了教授最基础学问的教习面前。 一间宽敞明亮,四面通风的大室中铺着一方方的草席,五、六十名年龄不一的孩童在席子上席地而坐,面前摆放着一张张简陋的矮几,矮几上则放着笔墨纸砚。 大堂前方一处青石砌成的三尺石台上,一个留着山羊胡子,身穿青布文士长袍的干瘦中年男子在张老旧的红木矮几前长身而立,居高临下的望着张还生,慢条斯理的问道:“童子可开蒙否?” “启禀教习,小子因为父丧母亡得了离魂之症,前事尽数忘了。”张还生恭恭敬敬的答道。 人族尚武,诸国民间风俗皆是读书不如习武,习武不如修法,那先生一个慈济堂的文字教习,自然不是什么高尚身份,虽然不上歧视却也难受多少礼遇。 此时见张还生说话极为有利,模样又低眉顺目显得幼小可爱,不由得大起怜悯喜爱之心,摇头说道:“哎,沦落到这慈济堂的多是孤儿孽子,偏偏你由多了一层的磨难,真是可怜,既如此,我就从头教你吧。 记得我名叫苏振昌,以后便是你的蒙师了。” “是,先生。”张还生闻言恭恭敬敬的说道,然后便在教习的教导下装模作样的学习起启蒙的《史籀篇》来。 那苏振昌一边单独教张还生认几个字,一边教授其他学生,结果发现那张还生识字飞快,普通孩童一日认识十几个字便算聪慧,他却不过几盏茶的时间便识得了几十个字。 而正在苏振昌为此震惊之时,张还生脸上突然露出痛苦之色,额头上无端沁出豆大的汗珠,颤声说道:“教习容禀,小子得了离魂症后,便经常受那头痛病的折磨,一旦发生便头疼欲裂,看了多少名医都药石妄治,反而越发严重,只有卧床休息,缓缓养神才得疏解。” 如果是其它顽皮学生如此模样,苏振昌先便会觉的是在装病,绝不可能轻易放过,可他对张还生却印象大好,想也不想便急声说道:“既如此你便回去修养吧,若不好千万不要硬撑着,夏司堂仁爱,堂中自有医者给汝等治病。” “是,多谢先生提醒。”张还生听了起身深施一礼,捂着脑袋走出塾堂扬长而去。 学生中有顽劣者见他这样便轻易便脱身,不由得鼓动起来,低声嚷道:“先生好不公平,这新来的小子说病就病,说走就走,偏偏我们病了都是骗人。” 听到这话,苏振昌冷笑一声道:“这新来的小子半个时辰便认识了三十五个字,你若是一天能识得十五个生字,便是不生病,我也任你去耍子如何。” 这话出口便是人人哀怨,也失了借口,只能唉声叹气的老老实实继续读书,而张还生从此便有了早课不用上满的自由,学上几十个字,那深爱他聪慧过人的苏振昌便会主动提醒爱徒不要耗神过度,自让他离去。 而中午过后的习武时间,张还生也依样画葫芦的以自己得了离魂症,每日精力有限为由,活动一会子腿脚,便告假离去。 最初武教习们因为对他的印象,远不如苏振昌视其为得意弟子般爱惜,所以并不允许其天天请假早归,直到张还生话语中点出自己是啸风军校尉亲自送到慈济堂中,这离魂症也是啸风军中医官做的诊断,此事又经慈济堂中的差役头子晏云高加以证实,才再没有了阻碍。 就这样花了点小小心机,费了七、八日的功夫,张还生就变成了整座慈济堂中最自由的孤儿,每天除了到饭堂吃饭,再花费一个多时辰的读书,打熬下筋骨之外,剩余接近十个时辰都空闲了下来 而因为他每次告过假后,从没乱走连跑着玩耍,真的是呆在自己的瓦舍中闭门不出的修养,人们渐渐全都相信张还生真是因为得了离魂之症,一用功便会伤神,伤神便需休息,本来便是有些不满也都变成了怜悯。 对于这种改变,明心通慧的张还生自然能从别人望向自己的目光,对待自己的态度中感觉出来,心中虽觉暗觉好笑,却也欣然接受。 只要能将时间都挪用在修行《龙象根本经》、《**玄功》上,不要说被人看成了生了脑病的羸弱病童,就是疯子、白痴,又有什么重要。 古语有云,不疯魔不成佛,若是没有这点任人评说,吾自孤行的态度,哪来得成佛作祖的机会。 二十章 筑根基难 悟神通易 秋去冬来,岁月如梭。 在慈济堂中日复一日的生活、修行着,突有一天,张还生拂晓早早起身开门时发现,地上竟然已经积了四、五寸高的白雪,空中还有鹅毛般的雪花仍在不断落下,原来冬天竟已到了。 海岛之上气候温暖,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漫天飞雪的奇景,不由得一下呆住,无意识的深呼吸了几口天地间的肃寒之气,只觉得本来浑浑噩噩的头脑一阵清爽。 几个月的时间,数百次的《龙香根本经》的修行,已经让张还生的神魂比在大须弥寺中时壮大了十倍不止。 但这收获却还是远远落后于,他凭着自身天赋、严苛的自律苦修以及绝顶的法门层次,应该达到的境界。 而这都是因为张还生元神修炼之法亘古未有,乃是将整个宇宙当成识海,任由元神所化的龙象在其中霸占天地。 也就说,别人修法都是利用自己先天便有的识海,他却要努力在天地之间开拓出元神的容身之处,等于九成九的功夫都化在其他修者根本就不需要有的步骤上。 当然凡是总是祸福相依,有必有弊,这种走前人未走之路,虽然凭空多出无数多余的波折,却也有着无比丰厚的回报。 人的识海有限,宇宙乾坤却是无穷,张还生以宇宙乾坤为耳食,吞天食地为元神在体外筑根造基,自有无穷妙用,未来一旦有成,自然便会慢慢生出通天的手段、神通,成佛作祖只是等闲事尔。 不过未来总是未来,现在的张还生还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孩童,只在梦中模糊领略过红尘风光,现实世界里旭国南阳郡府一场,普普通通的大雪便可以将他迷住。 此刻才天光初透,感觉慈济堂中应该没人会比自己早起,张还生竟因为这雪景,入堂百日以来第一次偷跑到大门之外。 空旷之处,暴雪之中,瞭望着远处银光素裹的田庄、城池,他目光中不禁生出赞叹之色,喃喃说道:“真是天地有造化,四季生奇景,这风雪一出虽是寒冷,却天地之间一片洁白,可真美啊…” 恰在此时,一股飓风自空中呼啸而来,吹的张还生乱发飞舞,心中突然泛起以前在睡梦中体会人道轮回时,知晓的一个极妙的句子,口中不由低吟道:“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不刻意以求,却应天地法则,话音落地,言出法随,他眉心微微一亮,元神悸之下他整个人竟借着风势缓缓离地,飘荡而起。 不念法咒,不画符箓、不结法印、不运内息,而使出异于常人之能力者,不是觉醒了天命之力,便是觉悟了天赋神通。 天命之力的拥有者,必有远古先祖曾是炎黄始祖大君,轩辕、神农二帝的亲近重臣、封君,得到过两帝独有的大造化神通施法,将某种神兽、原始魔兽的血统、力量融进了其身躯之中。 当有后辈继承此血脉后,显现了出来,便可以说成是觉醒了天赋之力。 这种力量施展出来不耗法力、真元,就像是人举手动脚,讲话发声一般,只要体力、精神不耗尽便可以任意施展,可以说比修士施法还要方便、省事的多。 只是现世距离远古太过久远,血脉传承早已淡薄,天命觉醒者数量日稀,而且觉醒的力量也越来越弱,威力比起修士修炼有成后,可以自如施展法术、神通却要逊色的多了。 但修者中的佼佼者,大多却必是觉醒了天命之力的人物。 毕竟远古时能得炎黄二弟青睐,融合神魔血统者必然是天纵之才,当他们的后辈继承、显现了其血脉力量时,往往也承袭了卓绝天资,而修行首重的便是天赋。 再加上他们可以凭着天命之力,提早体味种种常人无法体味到的施法感觉,心境自然沉稳,修炼时一路高歌猛进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而天赋神通更是玄奇,觉悟的原因众说纷纭,种种不一,无人可以肯定,又因为觉悟者太过稀少,而且外显的样子和天命之力相差无几,所以便是一般修者也往往将其和天命之力混在一起,只有极少数大修为、大神通者才得辨认。 不过别人如何觉悟了天赋神通原因莫测,张还生却十分简单明了,乃是因为他修炼《龙象根本经》,神胎孕育有成,显化龙象之形,又机缘巧合之下霸占一方天地,得到无限潜力,随着元神成长,自然而然掌握龙了象之威,驭风飞天,只是个开始而已。 不过觉悟神通虽好,这开始却并不愉快,无端随风高飞三丈,张还生惊慌之下,神魂一散,顿时跌落在了地上,痛的一口气差点提不起来昏厥过去,趴在雪地上久久无法起身。 而这已经算是幸运,如果不是他在修炼《龙象根本经》之余,兼修专意搬运气息,淬炼肉身的《**玄功》,身体远比看上去强健的多,地上又有厚厚的积雪撑着,恐怕早就摔的肉绽骨折了。 趴在地上疼的冷汗直流,但回忆刚才,张还生心中却是狂喜不已,兴奋之极的想到:“适才我突然飞起,莫不是寄情于天地风雪之中,突然觉悟了御风之力吗。 是了,是了,必然就是如此,这《龙象根本经》的与众不同之处,终于是显现出来了,而且作用远比我想象中要奥妙的多! 御风之力,御风之力,这力量听起来平淡无奇,却可以生出千百种的变化,小则化风为刃,取人首级; 中则走沙走石,袭扰大军; 大则席卷天地,倾国灭城,啧啧啧,委实是强大无比,但以后施展时却要小心,千万不能三心二意,否则就是自取其祸了。 啧啧,难怪释教有‘若得神通法,先修灵台境’的偈子,佛经故事里,那些中古时的高僧大德必然是修炼到任它天崩地裂,我自古井无波的地步,才去度化众生。 否则这修心不修身的法门施展出来,一旦心乱神散,越是玄奥强悍,就越自寻死路啊…” 他正胡思乱想着歇气,突然就听身后慈济堂的大门‘滋滋…’作响,似是被人缓缓推开,之后一声惊呼传来,“咦,雪地上怎么有个死人。” 张还生心中暗叫不妙,嘴巴里却抽着气,声音虚弱的喊道:“不是死人,不是死人,我是堂中管养的童子,还没死哩。” 二十一章 荒唐被救 推开慈济堂大门的是几个清晨轮值的十几岁少男、少女和一群跟着凑热闹的稚龄孩童。 而一眼望见张还生倒卧在雪地中的,便是孩童中一个长着圆圆脸庞,五官皱在一起,显得十分可爱的女娃娃。 听到她的惊呼,旁边一个高大、英挺的少年人首先反应了过来,一个箭步跃出丈许直蹿到张还生身边,恰好听见张还生说明自己也是慈济堂中管养的童子,马上把他搀扶了起来,关切的问道:“小子,你怎么了,伤了哪里,可要紧吗?” “多些这位大兄帮忙,我只是赏雪时跌倒了,岔了气,一时爬不起而已,没什么大碍。”张还生勉强笑笑,开口答道。 话音刚落,慈济堂门内又一个少女跨门而出,急声说道:“杨浩源,这么大的风雪,这孩子又湿了衣裳,一旦风邪入股,不死也要扒层皮。 你在这冰天雪地里问个什么,不快将人先送到屋子暖好了身子,再说别的。” “这倒也是。”英挺少年闻言点头称是,一把将张还生抱了起来,将同伴抛在身后,大步如飞的冲回了慈济堂内,沿着中轴的石路疾跑了十几步,拐进了道旁一间瓦舍之中。 这瓦舍和张还生局促的住所不同,长、宽皆有几丈,内里沿着四面墙壁摆了十几张床,中间是两个井口大小,烧着焦炭的铜盆。 盘中火光不大,却已经足以令整间屋子在寒冬中仍保有几丝暖意。 杨浩源将张还生抱进屋中后,单手举起张木床,大步走到火盆中间放下,之后便把张还生放在床上躺平,开始脱他湿漉漉的衣服。 张还生练的《**玄功》虽是残篇,但前三个层次却异常完整,筋、骨、皮,血、髓、脏,颅、**都淬炼得法,周身无一处破绽,从半空跌落那一下虽然摔的严重,可这一番折腾后却早已经缓了过来。 如果是平常,他也许就会顺势假装成体弱的模样,任人施救,蒙混过去,可这时眼看就要被扒的精光,不由睁大眼睛,摆出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说道:“这位大兄,我已经缓过气来,完全好了…” 张还生正说话间,突然感觉瓦舍的大门再次被人推开,一阵凉风灌了进来,紧接着就听到又一声惊呼,“寒热交攻伐人元气,体虚气弱者大忌之,你是要杀了这孩子吗,还不躲开。” 话音落地,就见那杨浩源已经闪到一旁,一个长着剑眉大眼,英气逼人的少女冲了过来,直接抓住张还生的肩膀,将他从床上硬拽了起来,抱到了屋中距离火盆最远的一张床上。 之后那女孩一叠声的吩咐:“汉升谯、莫达,阿狸,你们把火盆在般远些,素媛你带着灵芝、阿巧她们去用盆子装些雪来,快去快回。” 随着这声声吩咐,瓦舍中顿时忙作一团,那少女则拍打着张还生的面颊,急声说道:“小子,你可千万不要睡去,再困乏也要撑着,否则可是大事不妙…” “这位阿姊,我眼睛睁的比杏子还大,像是要睡去的模样吗,”望着女孩焦急的神情,张还生苦笑着说道:“适才你还没进门的时候,我已经和那位大兄说过了,我已经缓过气…”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走路如同迎风摆柳,样子柔柔弱弱却面目姣好的少女已捧着一盆白雪,带着一串如同长长的尾巴,同样捧着雪盆的孩童急急走到了床边,轻声问道:“白刀,这些雪可够了吗。” “紧着用应该够了。”英气少女看了看满眼或深或浅,加上一起数量足可堆一个五尺胖大雪人的盆子,点点道。 之后便自顾自的直接扒光了张还生的衣服,拿起雪团,在他周身各处用力揉搓起来,边搓还边说着,“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这被雪冻伤的人最好还是用雪来化解。 不要说是这种身体还软和能说话的,就是完全冻住,冻僵的,用雪在暖和的地方搓揉一会,也能缓过起来,不过这暖和地方也不能太过暖和,否则就会寒热交攻…” 这少女滔滔不绝的说着,引得周围一群孩童尽皆投来崇拜的目光,但丈许之外几个不知何时走进舍瓦的少年,瞧着她眉飞色舞,手脚不停的模样却一个撇嘴,呲牙,不服气的低声说道:“这秋白刀跟着许堂医读了几本草药方子,就以为成了神医可吗,真是可笑。”; “就是就是,还天生万物相生相克,寒热交攻伐人元气,我瞧着那倒卧在雪里的小子本来就没冻太久,烤烤火盆,喝口热汤水,许早就好了,还用她这般折腾。”; “你瞧那小子面孔憋得通红,愁眉苦脸的模样,啧啧…皮都要被秋白刀搓破了,眼看着内伤就要变成外伤,真是可怜。”… 听到他们的嚼舌声,不远处一个身量不高不爱,不胖不瘦,满脸精明之色的少年突然说道:“要说可怜,在练武时被秋白刀一个女流揍的满地乱爬的人不更是可怜吗。” 话音落地,那个刚说着内伤变外伤,真是可怜的少年脸孔一下变得通红,朝那精明少年怒目而视着犹豫了一会,实在压不下心中怒火,突然上前一步,高声喝道:“你说什么?” 被人逼问,那精明少年却只是咧嘴一笑,慢条斯理的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他身边一个浓眉大眼,表情憨厚,体壮如熊的同伴,和一个体态高、瘦,眼若朗星,口若涂脂,神态寒若玄冰的冷峻少年,则默契的横移半步,将他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那些嚼舌的少年并不是清晨轮值,开门救下张还生的那些少男、少女中人,而是早起听起喧闹声,赶来看热闹的人物。 而开口揶揄他们的那个神色精明的少年,和挡在他身前的魁梧同伴,冷峻少年则是被给张还生搓雪的少女秋白刀刚才吩咐着,去搬开火盆的汉升谯、莫达,阿狸三人。 他们面对着人数多出几倍的嚼舌少年显得怡然不惧,莫达那看似憨厚的面庞上更是浮现出欢快的笑容,饭钵大的拳头攥的‘巴巴…’作声,嗡声说道:“怎么你都能被女人打了,我们难道还不能说了,真是凭的霸道。 觉得丢了脸面,咱们拳头上见输赢如何?” 二十二章 众生之相 明明人数大占优势,可面对着莫达的挑衅,那群嚼舌少年中却没人敢于替同伴出头,反而悄悄拽着那名逼问汉升谯的少年衣摆,一步步的后退,不久便逃出了门。 而在室外,这群人却又来了精神,七嘴八舌的高喊了几句诸如,“莫达你莫要嚣张,等刘大兄回来探望,有你的好看。”之类的废话,这才逃得不见了踪影。 瓦舍里的莫达听到这些话,只憨憨一笑,大步走到门前,将门重新关好,一直都没有作声。 反倒是他身后的汉升谯感觉不服气的撇撇嘴道:“整日的刘大兄这,刘大兄那,好了不起吗。 我看那姓刘的便是回来了,也不见的比浩源大兄厉害。” 他话音刚落,本来神态始终沉稳如水,除了救张还生时显露出几分焦急,之后不管是被秋白刀斥责,还是看着汉升谯、莫达,阿狸等人和那些嚼舌少年起纷争,都微笑不语,淡然处之的杨浩源突然脸色一整,肃声说道:“刘漳渊大兄天姿过人。 一十六岁刚从慈济堂脱出,便加入了府军当中,如今不过半载就得到上风赏识,升为了队头,乃是正经的九品官身,我如何能比得了。 升谯,刚才的话你莫要再说,否则传了出去,便是刘大兄不怪罪,我也要羞愧的无地自容了。” 那汉升谯对别人嬉笑怒骂皆当作等闲,却独独对杨浩源显得尊重异常,听了他的话脸上的神色虽然仍不服气,却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没想到这话刚刚出口,不远处正给张还生搓雪的秋白刀却竖起两道剑眉,大声说道:“杨浩源你可真没出息。 那刘漳渊有什么了不起,以前还在慈济堂里的时候那次演武,你不是和他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如果不是他比你大上一岁,早脱出慈济堂一年,又得了封夏司堂的荐书,加入南阳府军中,修炼到军中秘传功法,机缘巧合之下立了军功…” “白刀,你莫要说了,”杨浩源苦笑着打断了秋白刀的话道:“人生际遇无常。 不管刘大兄在慈济堂中如何怎样,如今他都是堂堂九品武官,地位比夏司堂还要稍高,我们自然要尊重。” 说到这里,他见秋白刀眼睛一瞪,似乎将要发作,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我说的尊敬并不是一辈子自甘余下,而是说咱们现在与国无用,还需要官方费米费面,费薪费力的管养。 刘大兄却已经为国出力,成了有功之人,咱们自需敬重。 异日若是咱们脱出慈济堂后也于国有功,他当然也要尊重咱们,如此才都是大好男儿。” 杨浩源这话说的有礼有节,滴水不漏,汉升谯闻言,眼中的不服之色顿时消失的不见了踪影; 莫达、阿狸两人则不约而同的默默点了点头; 秋白刀本来也是无话可说,但还是鸡蛋里挑骨头的嚷道:“你这话倒也有礼,不过凭什么是大好男儿,不是大好女儿。” “是,是,是,是我失言了,应该说‘如此才都是我旭国的大好儿女’才对。”杨浩源苦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秋白刀才满意点点头,双手继续用力的揉搓起张还生的身体来。 见她不再作声,杨浩源暗暗松了口气,开口说道:“白刀,时间已不早了,我们该做的活还一样没做,要不然你和素媛在这里继续救人,我带着汉升谯、莫达,阿狸他们去扫雪、帮厨…” 不等他把话讲完,秋白刀便连连摆手道:“去吧,去吧,既然是咱们轮值,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能耽误了做活,让人看笑话。” 站在她身旁那当初用盆盛雪的柔弱少女,则轻声细气的说道:“杨大兄,天都已经这样晚了,我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和你们一起去做活吧,多一个人总多一份力。” “你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儿,帮忙又能多多少力,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屋里歇着吧。”杨浩源闻言豪气的一笑道,朝汉升谯、莫达,阿狸几人招招手,一起大步出了瓦舍。 一旁的秋白刀乃是粗中带细的性子,知道自己亲如姐妹的好友素媛虽然天生气虚体弱,像个娇滴滴的美人,却是最不服输的性子。 杨浩源不让她去冒着风雪做活,虽是为了她好,却很容易让她生出多愁善感的心思,觉得自己无用而神伤,急忙说道:“素媛,我这里还需要些雪,你再出去盛一盆来好吗。” “还要雪吗,那我马上就去。”听到这话,本来低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的素媛身体微微一颤,急声回答了一句,拾起床上一个空空的木盆,向门外走去。 床上赤身**,周身通红的张还生本来已经打算逆来顺受,任由性子简直自负到了极点,根本就不听人解释的秋白刀摆布,这时还是忍不住自知徒劳的说道:“阿姊,我真心谢谢你的相救,可现在我真的,真的已经好了。 你都已经费了大大小小十几盆的雪水,把我搓的…” 不等他将话讲完,秋白刀便俯看着张还生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小子,你没听过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吗。 这病可不是说好就好的,你还太小,不懂这寒症的厉害,还是老老实实听我的吩咐吧。” 说话间,素媛已经把雪盛了回来,秋白刀把新盛来的白雪攥成团,又将张还生的身体搓了一遍,之后用棉被包裹着他,抱到最靠近火盆的木床上躺着。 等到张还生出了满身的透汗,她又用冷水将其全身擦洗了两遍,等了了两盏茶的功夫,摸摸张还生的额头,并未发热,这才松了口气喃喃说道:“这就好了,寒毒去尽,日后一定不会生出后遗之症。” 而此刻张还生已被折腾的筋疲力尽,感觉直比修炼完十遍《**玄功》全章还要累上十倍,迷迷糊糊间竟沉沉睡了过去。 他几个月来一直不眠不休的修炼法经、玄功,天性中累积的困乏这时趁着精神松懈的机会一起发作,一觉直到日落西山,才终于醒了过来。 二十三章 我辈岂是红尘客 一得风云便飞天 修行虽是逆天之事,非有大毅力者不能有成,但万物皆有正、反两面,正所谓‘天力无穷尽,人力有穷焉’,以有限的人力对抗无穷之天道,自然不能全靠蛮力,须得要张弛有道,才是正途。 张还生睡醒后只觉得自己像是,卸下了心田上的千斤重担一般,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不由得先长长舒了口气,舒服的伸了个懒腰。 之后他才发现屋中竟然已经点起红烛,不由得张大嘴巴,大吃一惊,暗暗想到:“我竟睡过去了么,而且一睡便是这么久,这怎么可能!” 此时瓦舍中除了张还生之外,还有两个瞧着只有六、七岁的女童,正坐在对面的床上,荡着脚丫,玩着羊骨骰子。 其中一个五官皱在一起还未长大,模样天真可爱的那个正是清晨之时,最早发现张还生倒卧在雪中的孩童。 见张还生醒来,她急忙丢开骰子,跳下木床,上前稚气的问道:“你醒了吗,今日是我救得你哦,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早晨会摔倒在雪地里啊?” 而那女童样子极像秋白刀,同样满脸英气的同伴,看到这一幕,马上也跳下木床,不满的嚷道:“董灵芝,白刀阿姊都吩咐过了,这孩子醒过来要先喂他水喝,然后给些饭食吃,然后再让他下床活动一下腿脚,然后就没事了,你乱问什么。” 那个名为董灵芝的可爱女童听到同伴的话,露出不服气的样子,但‘白刀阿姊’这四个字却仿佛带着魔力一般,迫着她没有作声的乖乖从地上吃力的拿起一个装水的粗陶罐,递向张还生道:“喝水吧,要多喝水,病才会完全好呦。” 南阳慈济堂再是与众不同,用心管教、养育孤儿,也绝不可能及得上亲生父母,堂中孤儿都早早便懂得了自己照顾自己,以及相互照顾,董灵芝如此懂事倒也并不奇怪。 望着那女童关切的样子,在大须弥寺中只经历过同门之间残酷相争的张还生,心中突然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别样触动,接过水罐,大口喝了起来。 青水入喉,他又就着碗浓浓的鱼汤吃了两个杂粮饽饽,便在棉被窝里穿好了自己已经烤干的衣服,跳下床来,笑着说道:“今日的事情无论如何都多谢你们了,天色已晚了,我…” “你还没说早晨怎么会跌倒在雪地里呢?”董灵芝不依不饶,好奇的插话道。 “就是今天拂晓起身,看到大雪盈门,我一下起了赏雪的念头,就…”张还生闻言随口答道,话没讲完便被董灵芝再次打断,“雪有什么好赏的,虽然好玩,可以打打雪仗,但天一下子变得很冷,白茫茫一片,晃得人眼花,什么都看不清楚。” 给一个稚龄女童解释文人骚客的爱雪情怀,无异于对牛弹琴,张还生只能含糊的鬼扯道:“这雪吗就是白茫茫的一片才好赏啊,我就喜欢白色。” “是吗,我最喜欢红色了。”董灵芝笑嘻嘻的说道,之后又开口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早上又是怎么溜到围墙外面的呢?” 若是以前被慈济堂中哪个女童如此纠缠着问东问西,张还早已不顾离去,可今天他心中虽然也有些不太耐烦,却强自忍耐着,干巴巴的答道:“我叫张还生,住在靠近院子边角的一间瓦舍。 今早是站在床上爬上自己住处的窗户,然后站在窗口上了房顶,又在房顶上借着墙外大树长进院子里的枝干…” “别吹牛了,就凭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还能穿窗跃墙,还不如说你昨晚从杨大兄那里偷了大门的钥匙,今早开门偷溜了出去更让人信呢。”张还生正胡扯着,突然就听一旁那个英气勃勃的女童撇撇嘴,不屑的说道。 被个小小孩童这么揶揄,他辨也不是,不辩也不是,张张嘴巴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见身旁的董灵芝已像是寻到机会般,朝着自己英气逼人的同伴大声嚷道:“安静云,你老是以为自己聪明,这也懂的,那也懂得。 人家说的好好的是住在边角的房子里,爬着窗户上了房顶,借着伸进院子里的树枝翻过了围墙,又有什么不对,你一眼就能看出他爬不过去吗…” “我就是能看出来,他长的还没有我高,一定爬不过去,一瞧就是胡吹大气。”安静云气势汹汹的打断了董灵芝的话,冲她嚷道。 “那你说他是怎么翻过围墙的”董灵芝气的小脸通红,大声问道。 安静云不屑的答道,“自然是从狗洞里钻出去的,也就是你才猜不出来。” 两人吵的面红耳赤,却把争执的源头张还生忘在了一边,而张还生见两个女童斗鸡一样脸对脸的相互瞪着,互不相让的嚷个不停,暗自好笑的无声挪动脚步,悄然溜出了瓦舍,迎着寒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此时他精、气、神皆在巅峰之境,闩上木门后便急不可耐的镇静心神,回忆着清晨时自己随风而起的情形,试图以意念沟通天地,御风腾空,可惜几次尝试都没什么异状出现。 狭窄的小屋中只是冰冷异常,连一丝微风都没有。 好在张还生信奉,功到自然成,自信以往的艰难付出绝不会白费,既然此前自己已经于无意间驾风飞,那么必然可以再次成功。 于是深深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他细细思索了一会,开始将自己身躯周身的虚空之气看成手脚,想象着驱使取来。 片刻过后,瓦舍中有微风生出,缓缓荡漾,之后那风息越来越大,回荡在四壁之间,吹拂的张还生头发飘散,缓缓腾空而起。 “成了,成了!”低头望了望离地的双脚,摆动手臂做出鸟雀飞翔的样子,张还生一面勉力维持着神念不散,一面大笑着喃喃说道:“我辈岂是红尘客,一得风云便飞天,哈哈哈…”,在小小陋室之中慢慢飞来荡去,好不快活。 二十四章 施恩图报 飞翔了一会,张还生又尝试无端生出风息后,将其凝聚、浓缩化为无形之刃,凌空劈向木床下涂着白灰的砖墙。 结果‘噗’的一声倾向之后却发现,那股利风刮在墙上丝毫的痕迹都未留下,便撞的消散开来,化为了乌有。 这样的结果让他十分不解,默默盘算道:“我体重三十余斤,都能御风而起,可发出的风刃却只能给人挠痒痒,这不合常理呀。 就算风刃脆弱,可这股能将三十余斤重物吹的四处乱飞的劲力总不是假的,聚集于一点撞到墙上,至少白灰总要是能撕下来一片吧。 除非是御风时我的身体特别不同。”,心中升起这个念头,张还生继续驱使着风息实验了一会,发现自己的想法竟是对的,原来其真实的驭风之力,最多也就能吹拂的方圆丈许的落叶随风飘舞而已。 只有将御风之力用在他身上时,才效用大增,足以牵动着身躯随风起舞,自由飞翔。 觉醒的天赋神通威能如此之弱,让张还生不由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这一切都还只是开始,他又释然一笑,跳上木床,盘膝坐下,手结法印,陷入了冥思之中。 一夜无事,安然渡过。 拂晓时分,张还生收功后,感觉自己昨夜的修行分外通畅,并且除了脑袋微微有些发沉外,也不十分渴睡,心中不由十分欢喜。 他智慧通达,回忆着前事仔细的想了想,便猜出了其中的原由,嘴巴里喃喃自语道:“真传虽一句,不通误千年。 修行中果然处处都是陷阱,以前寺中的座师只说修法乃逆天而行,需以大毅力,精进刚猛而行,却从没提过这一张一弛的好处。 不过我那时修炼的乃是释教中最基础的粗疏法门,又是刚刚入门,能保持半个时辰的冥思之境,就算是大有进境,倒也谈不上什么张弛相合,哪像是现在念头一生,法印一结,便可进入无我之境。” 说话间,门外传来一阵“铛铛…”的悠扬钟声,辰时却又到了。 张还生急忙用存着的井水洗漱了一番,拿着漆盘打开瓦舍的门闩,踩着厚厚的积雪,匆匆朝饭堂行去。 来到慈济堂正中央的石板路上,见道旁虽然仍有积雪,但石路却已经清扫的干干净净,他一路飞奔,不一会便来到了饭堂中。 按照惯例低着脑袋,不声不响的随意找了条队伍排在最后,领了饭食,走到饭堂最不引人瞩目的一处边角,大口吃喝起来。 如果是往日的话,根本就没人会理会这个其貌不扬,病弱不堪的可怜孩童在哪吃饭,今天却有些不同,才只一个饽饽下肚,他便被人给围了起来。 围住张还生的正是昨天认为救他一命的秋白刀、杨浩源等人,但临高临下,望着张还生还放着两个热气腾腾大饽饽的漆盘,首先开口的秋白刀却没有问他身体怎样,而是颇为惊讶的说道:“你这孩子竟然能吃下三个饽饽吗,饭量简直比我还大。 人都说多食能补,你吃那么许多饭食,身体却如此虚弱,定是肚中有虫,需得吃剂汤药打上一打。” “这位阿姊,我身体并不虚弱,多些你的好意,但打虫就不必了。”张还生听了哭笑不得的回答了一句,之后站起身来,朝着诸人拱手鞠身,致谢道:“昨日多谢各位的救助了,恩情定当铭记于心。” 见他像模像样的行礼,秋白刀‘咯咯…’笑了起来,摆摆手道:“你这孩子真是小大人一样,讲话还文绉绉的。 恩情就不必记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你不要嘴硬说自己身子康健,明明是堂里有名的病秧子,连早课、无课都坚持不下来,还讳疾忌医,这么成。” “我并非是讳疾忌医,而是真真的药石罔治,否则也不会连啸风营的医官都治不了,”实在有些忍受不了秋白刀的自以为是,张还生摇摇头解释道:“我想阿姊的医术再高明,也高不过那些太医院中列品的医官吧。 还有我的病是脑疾,属于神伤之症,和体魄一点干系都没有,所以实在也称不上身体虚弱。”,之后便自顾自的重新坐下,闷头继续吃喝起来。 秋白刀被他一哽,气的眉毛都立了起来,但面对一个三尺孩童却又无法发怒,想要辩驳也无话可说,不由张口结舌的愣在当场。 一旁常常被她指东使西,不合心意就骂上几句的汉升谯、莫达等人见了,不由相互挤眉弄眼的暗自偷笑,就连一直面容冷峻的阿狸,嘴角都仿佛微微翘了起来。 望见这一幕,一旁的杨浩源却轻咳一声,为秋白刀解围道:“白刀,你这好为人医的毛病怎么又犯了。 张小弟曾经经过名医诊断,自己有何隐疾,自己清楚,你就不要再多说了。 我们过来,原不是想问问他昨夜里有没有害冷发热,早起感没感到气短目眩吗,你却又去扯别的。” 话音落地,秋白刀还没开口,匆匆将漆盘里的吃食一扫而光的张还生已腮帮鼓鼓的站了起来,摇摇头道:“这位大兄,我昨天夜里一觉熟睡到天亮,早起精神好的很,有劳关心了。”,接着拱了拱手,转身扬长而去。 望着他运去的背影,杨浩源目光久久不移,身边的秋白刀则恨恨的说道:“竟然说走就走了,这小子,这小子好没礼貌,不,他还算是懂些礼数,但却狂妄的很,我昨日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救他,他今天竟还,还…” 她话没讲完,突然听到一旁一向沉默寡言的阿狸,低声说道:“白刀姐,也许浩源大兄异日的前途,就全系在这张还生的身上了,你莫要胡说乱得罪人,让恩情变成了怨气。” “什么…”秋白刀闻言先是一愣,之后猛然想起慈济堂中流传的,张还生的来历,一下愣住,脸色阴晴不定的沉默片刻,喃喃说道:“施恩图报,这,这不好吧。” 话音落地,汉升谯目光闪烁的说道:“其实只要真心以待,也没什么不好的,浩源大兄,你觉得呢?” 杨浩源闻言没开口答话,只轻轻一笑,点了点头… 二十五章 十年沧桑人事非 一夜银花素裹后,天地尽皆换新颜。 寒冬里的一场大雪将南阳城内外进都化为一片洁白,也改变了近郊慈济堂中张还生那本来无人搅扰的安宁生活。 因为拂晓雪地被救的那场误会,让他与杨浩源、汉升谯等人相识后,这些人每到相遇时便必然会找张还生搭话。 由于去饭堂吃饭时,张还生就一定会与他们见面,每天、每天都不免要交谈几句,一来二去竟变得越来越熟悉起来。 好在杨浩源几人还算识趣,从不在张还生自称耗神过甚,需要静心养神的时候去打扰,倒也没耽搁到他的修行,所以张还生也就一切顺其自然,没有刻意回避。 而他从小长大的大须弥寺,乃是中古大德须弥生所创。 其法统中独有的禅武之道,虽然仍像释教绝大部分法统一样,以法术、神通为主,但也掺加进了很大一部分肉身修行的内容,可谓是独树一帜,其体系与其它修炼法门截然不同,根本无法拿在一起比较。 再加上张还生自从踏上东洲以来,只在南阳城中呆了小半日,去了趟成衣铺子,吃了顿酒席,便被送到慈济堂中,又为了可以日夜修行,装作自己得了伤神之症,离群索居,与外人极少接触。 所以除了在极偶尔的机会下,从慈济堂武教习的口中了解到的零碎知识外,对于炎黄大地一般的修行常识,几乎一无所知。 还是和杨浩源、汉升谯等人相熟后,他才慢慢了解到,原来在东洲大陆,无论是修法还是练武,都分为天、地、人三大位阶。 其中修法之人,入门施展出第一个法术、神通便算是踏入了人阶。 之后需得如同竹笋拔节一般,层层突破九个层次,才能成就地阶,然后再功成七转方可踏足天阶,而天阶之后再有天大的机缘突破,便可为大修行者,再上则就是传说中释教的果位,道家的仙籍了。 而打熬筋骨,淬炼肉身的习武之人,感到体内有气息于经脉中运转,就算是踏入了人阶。 接着一十二次突破就能成为地阶人物,之后九转功成自然可以迈步天阶,天阶之上再行突破便是所谓的不漏真人,真人之上则与修法殊途同归,成就释教果位,道家仙籍了。 而这层层突破听起来简单,但实则每一层次又可细致分为达、通、纯三个境地,大部分修士、武者毕生修炼也就是踏步人阶后,再突破两、三个层次而已,成就地阶者已是万中无一,就更不要说天阶以及其它了。 除此之外,张还生还了解到,原来他从释觉悟那里得到的《**玄功》并非是什么秘传功法,在炎黄练武之人中几乎人人尽知,在很多普通武馆就能学到。 只是这《**玄功》有一个独一无二,十分神奇的特性,那就是它从低到高九个层次,淬炼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分的所有法门,只要体魄满足条件便都可以独立修炼。 也就是说,这套玄功总共能够拆分成七十二个截然不同,却都各有用处的功法。 而现在俗世流传的《**玄功》皆是被如此拆分的残篇,并且民间只有一、二两个层级的功法比较常见,还真假难辨,极难凑全。 所以张还生手上记载了全了《**玄功》最初两层齐全功法,三层筋、骨、皮淬炼之术,四层洗髓之法的残篇,还是颇有些价值的。 而越是知晓这红尘之中种种修行的内情,张还生便越是自觉天地之大博,江湖之深远,远不是他此时能涉足的,不觉更安心的蛰伏在慈济堂中日夜修行,平日行事也更加小心在意,丝毫都不显露自己的真实底子。 枯堂无甲子,岁月不知年,就这样转瞬十年岁月悄然流逝。 不知不觉,张还生已长成了少年的样子。 这些年里,因为日日修炼《龙象根本经》,十年间不知几千百遍,他渐渐明心见性,感悟到自己早已生化出了龙象元神,并在机缘巧合之下靠着元神种属的天赋之力,在大须弥寺废墟所在的蛮荒巨岛上,霸占了一方天地。 此外,除了御风之力外,张还生还相继领悟出吐气成云,造雷生电,驱水之力等神通,虽然法经、玄功的修炼只算是初有成就,但实力已然不算太弱。 至于与张还生相熟的那伙子人,十年间也早已是物是人非,杨浩源早在九年前就已经凭着张还生的恳求,以及自身天资被钟无离收入了啸风军中。 并靠着武勇、敢死,屡立战功,此时已是堂堂团头,有了八品官身,却也被扎瞎了一只眼睛。 而莫达、阿狸两人脱出慈济堂后,也被杨浩源提携着加入了啸风军中,只有汉升谯虽有一张利嘴,却武艺不精,实在是做不得兵卒,只能被几个同伴接济着开了家茶舍,辛苦度日。 至于秋白刀,几年前脱出慈济堂后便去南阳城中一家医馆做了学徒,现在已经出师成了真正的医者,和她那名叫素媛的姐妹一起,在城里一条平民巷子里,开了家小小的医馆。 前些日子更将安静云、董灵芝这两个当年时常跟在她身后的‘小尾巴’,收做了学徒,使其提早脱离了慈济堂的管养。 这一天乃是炎黄大陆,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立春之日。 南阳城中鞭炮之声不绝于耳,遍地都是大红的纸屑。 街上一群群顽童欢呼雀跃的放着烟花,道路两旁的屋檐下挂满了各式各样火光流溢的灯笼,好一副盛世繁华的市井之像。 城中东坊一间挂着‘贵客来’黄布幌子的小客栈大堂中,身高已过五尺,体态微微有些发胖,除了眉眼有些细长之外,其余五官瞧着普普通通,模样可用其貌不扬形容的张还生,神态显得颇为紧张,拘谨的站在墙角的一张老旧方桌旁,老老实实报着自己的来历,“小子姓张名还生。 乃是南阳府本地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在慈济堂中长大。 今年已经年满十六,眼看着就要脱堂而出,失去生计,所以看了人市上的告贴,来这里求工。” 二十六章 尔虞我诈 张还生面前的方桌,坐着三个相貌各异,却都身穿锦缎棉衫的中年人。 一个长得满脸横肉,气势彪悍,脸上仿佛时刻都带着张假面具般,堆着满满的笑容; 一个尖嘴猴腮,下巴上留着细细的胡子,满脸精明之色,眼睛总是微微眯起; 一个身量不高,却肩宽体壮,样子豪武,杯中酒水喝个不停,目光却越是饮酒便越明亮,发出摄人的毫光。 听了张还生的话,这三人中有两个一言不发,只那尖嘴猴腮之人慢条斯理的说道:“海路上讨生计可是危险的很。 你既是被慈济堂收养的,想来家世也有些说法,安安稳稳找个活干应该不难,又何必冒这个险呢?” “我一个无父无母,又没宗亲可以依靠的孤儿,家世那有什么说法,”张还生闻言,脸色露出悲苦之色,垂头丧气的说道:“当初能进慈济堂,其实是靠着当兵做卒的老爹,为救官长战死的一点点功劳。 现在十多年过去,人情早就散得干干净净,谁还会为我出头。 再说了,我也实在也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寻个活计,一辈子过的庸庸碌碌。 这海上行商虽然危险、辛苦,却赚的多又有前程、奔头,未来我也想像几位掌柜一样,穿绫裹缎,过的风风光光。” 说话时,他眼睛越来越亮,语气变得渐渐兴奋起来,仿佛愿望已经实现了一般,但到了最后却又如梦方醒似的惶恐起来,声音变得小,喃喃说道:“这荣华富贵当然是日后,日后的事情,现在我一心只想着能被各位掌柜收留,用心做事,好好出力…” “呵呵呵呵…小子你不要担心,我们几人都不是那种假模假样的伪君子,”听到这话,那尖嘴猴腮之人阴沉的笑了笑,摆摆手道:“这好日子人人想过,你既有上进之心,我也愿意成全。 这伙计其实我们已经招的差不多了,但也不差你一个,只是我们这次要运去西洲的货物不宜久存,恐怕明日一早就要出发,连正月都要在海上过,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我孤身一个人,什么新春、正月的其实都和平常一样,没甚意思,明早出发便明早出发。”张还生惊喜的说道。 “既如此那你今晚就别回慈济堂,在这客栈里住下吧,明早和我们一同去东港的码头,以免误了时辰。”那尖嘴猴腮之人笑笑说道:“这荒蛮大海上险境重重,为了镇压邪气,行海之人一般都不用自己的真名实字,而是起些有气势的花名、歹号。 我的花名便叫做钻海鳄,是商行里的三掌柜,”,说着他指了指对面满脸横肉的笑面人,“他是商行的二掌柜,花名叫做笑面鲨”,,之后又朝坐在上首的豪武矮子拱拱手道:“这位就是咱们商行里的大掌柜,也是大东家,浪里蛟。 你好好记下了。” “是,是,”张还生闻言恭恭敬敬的一一躬身行礼道:“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小子记下了。” “记下就好。”周三四满意的点了点头,随手从衣袖里摸出两颗银珠丢了过去,“赏给你了。 海上之人颠沛流离,明天你上了船便不知几时能再回南阳,今晚街上正热闹,去好好耍耍吧,午夜前回客栈就行。” “多谢三掌柜,多谢三掌柜…”张还生接过银珠,嘴巴笑的几乎咧到了耳根,连声说道,欢天喜地的退了出去。 望着他消失的背影,那笑面鲨突然压低声音,嗡声说道:“老三你就是好心,都已经是瓮中之鳖,篓中之鱼了,还偏偏要费钱下饵。” 钻海鳄闻言叹了口气,一副悲天悯人之色的轻声说道:“左右不过是两颗银珠而已,这孩子从小就父母双亡,在慈济堂中长大,怕是一天好日子都没尝过,今日就让他开心一晚,也不枉在这人间上走了一遭。” “你可真是又做婊子,又立牌坊。”听到这话,笑面鲨不屑的撇撇大嘴嘟囔了一句,便不再开口,这时一旁的浪里蛟却缓缓放下酒杯,低声说道:“老三,你这次别是轻忽了。 这小子是慈济堂中出身,父亲又是战死沙场的军士,骗去了别有什么麻烦吧。” 与对待笑面鲨是漫不经心的调笑态度截然不同,听到浪里蛟发话,钻海鳄脸色一整,认真的说道:“大哥放心,那小子穿的是粗布衣裳,刚才讲话时一直盯着咱们桌上的肉菜,手上又满是老茧,显然日子一直过的极苦,不管是怎么进的慈济堂,人情定然就像他自己说的那般早就散了。 这样的孤儿就算死上一百个,也不会有什么后患,只要过上个一两年,就没人记得了。” “你心中有数就好。”听到这番解释,浪里蛟释然的点了点头,重又拿起酒杯,畅饮起来,而这时,张还生已经疾步拐进南阳城西一条狭窄的小巷之中。 借着巷弄两边闪烁的灯笼光芒前行了几十步,他停在一座只有上下两层,招牌上写着‘名茗香’的茶楼门前,用手拍了拍桐木大门,高声喊道:“董灵芝、安静云不拘是谁,赶快把门打开,我来了。” 话音落地不久,木门被人打开,一个身姿窈窕、高挑,五官精致,只是那如剑的眉梢,高耸的鼻梁,少了几分温柔之气,多了几分英姿的少女探出头来,蹬着张还生冷声说道:“你来了,你来了,连个名字都不报,以为自己是南阳郡守还是守备将军啊,难道大家都会认得。” “安静云,今日是新春,我不和你斗嘴,你也别招惹我。”张还生大气的摆摆手,没有还嘴,迈步走进了茶舍,见大堂正中央四张码在一起,变成一张大方桌的茶桌上已经摆满了香气四溢的菜肴,脸上不由露出浅浅的笑容,长长吸了口气。 而见他进门,一旁一个眉目如画,娇小可人的少女,关切的问道:“还生,今日闹春,你怎么还来的这样晚,是头疼症又发了吗?” 二十七章 守岁 开口的少女正是董灵芝,和年幼脸盘未张开时,五官皱在一起,如同一个小蒸包般可爱不同,如今她长得眉宇舒展,皓齿明眸,虽非十分艳丽,却已是标标准准的豆蔻佳人。 听到少女关心的话,心有鬼胎的张还生干笑着摇摇头道:“什么头疼症不头疼症的,大正月里说这作甚。”,之后朝不远处正在酒席旁忙忙碌碌上菜、摆盘的秋白刀、汉升谯几人拱手行行礼道:“白刀阿姊,素媛阿姊,升谯兄长,新春大吉呀。” 这茶舍正是汉升谯经营的买卖,因为本就是饮茶、吃点心、听话书的休憩、玩乐之所,用来耍子远比一般住家要方便的多,所以自从开张以来就变成了杨浩源、秋白刀等人相聚的地方,每到年节,更都会跑来团圆。 最近这三、四年间,南阳慈济堂的老司堂夏赢西因病致仕,换了个石头里能榨出油来,喜欢搜刮的新司堂。 节庆时不再给管养的孤儿、孤老发新衣、打牙祭,只放几日的假,而从那时起,秋白刀每逢年节便一定要将张还生唤来一起同乐,慢慢也就成了习惯。 看到张还生笑嘻嘻的拜年,作为真正主人的汉升谯只脸色阴郁的哼了哼,什么话都没有讲。 一旁的秋白刀见了,马上眉毛一挑道:“汉升谯,你自己凭真本事,考校不进府军,不要把怨气出在旁人身上,还哼,哼什么哼,以为这样就能涨本事吗。 明的告诉你,我觉得杨浩源不肯替你关说也是对的。 当兵做卒要上阵厮杀,有本事的都难免伤亡,何况是你这样的银样枪头,不关说都是为了你好。” 被她这样不留情面的直斥,汉升谯的脸孔一下变得通红。 一边正在布菜的素媛见了忙解围道:“白刀,升谯只是一时心气不顺而已,又没做什么,大年节的你何必这么说他呢。” 之后她把头转向张还生,将话题扯开了道:“还生来了,今晚要守岁,不拘礼节,你要是饿了就过来先吃。 今晚你杨大兄要带着莫达、阿狸两个哥哥在营中安军,恐怕后半夜才能过来,你还身体又不好,可别饿着了。” 正月是炎黄大节,一年中最重要、欢乐的日子,可谓是百业皆歇,家家欢庆,唯有军营之中不得沐休,所以为防军士思乡、骚动,每逢这时候,军中都要选出几个安军使,巡视军营与士卒同乐,安抚军心。 这是差事听起来颇为轻松,其实在军中却是极为正经、紧要的事情,非受到主将器重者不能担当,杨浩源能以小小团头之职,带着莫达、阿狸两人安军,不问可知已是高升在即。 而听到这话,张还生还未回答,汉升谯的眼中已闪过一抹不甘、愤恨之色,再次冷哼一声,转身大步向后厨走去。 望着他不知道是因为气,还是怒,亦或是被别种感情支配,微微颤抖的背影,秋白刀皱皱眉头道:“这汉升谯真是只记得贼吃肉,不记得贼挨揍的性子。 眼红别人的前程,却忘了别人是怎样捞到这前程的。 就连杨浩源那样的本事,还瞎了只眼睛才混到团头的职衔,当初两军阵前,如果是他挨了那透目一箭,只怕已经昏倒在地上,被人砍死了” 不等她把话讲完,身旁的素媛已哀求似的低声打断道:“白刀,你这里讲话,厨房里都能听到,今天是初春,就少说一句吧。” 听到这话,秋白刀勉强闭上了嘴巴,不远处的安静云却在张还生身边小声接话道:“听见白刀姐讲的话了吗。 做人千万不要只记得贼吃肉,不记得贼挨揍,跑海行商是能大富,但大浪淘沙,能富贵者万中不过一、二。 你那离魂之症十年都不得好,真要是去跑海了,发作起来,只怕人家直接就把你丢进海里喂鱼,免得多个累赘” 对这番叨念,张还生是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只是笑笑,一言不发,心中却默默想到:“如果不是这十年间我修行法经时,于冥冥中越来越强烈、清楚的感应到,自己元神所化龙象,霸占的那方天地,总是在召唤,鬼才非要去那蛮荒大洋中走一遭。” 看到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安静云说着说着突然怒意横生,恨恨拧了一下张还生的胳膊道:“张还生,你有没有在听人说话。” “自然是听了,不过我肚子饿的很了,咱们还是先填饱了肚肠再说吧。”张还生回过神来撇撇嘴道,大步朝酒席桌子走去。 初春守岁,辞旧迎新。 虽说还未开席便生了许多闲气,但茶舍中的几人除了自幼便身怀绝大秘密,从未和人真心以对的张还生外,都是在慈济堂中如同亲生兄弟姊妹般生活了十几年,感情深厚之极。 生过气后,怒火消了,还是聚在一起欢欢乐乐的吃起象征团圆的糖团子,饮着香香甜甜的米酒,守起岁来。 到了后半夜,杨浩源、莫达、阿狸三人也冒着刚起的夜风,和白毛雪,也赶到了茶舍,随身还跟着两个身量、模样尽皆相同的少年郎。 一进大堂,杨浩源便脱下身上的皮甲,仔细的找了张茶桌放好,从门边的盆架上拽下几条干净布巾,丢给莫达、阿狸等人,又自取用了一条,用力擦着头上的雪水,笑着说道:“大家都到齐了啊,正好介绍两个军中的兄弟给你们认识。”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那两个样子一样,神色却大相径庭,一个神情自若,一个木讷、拘谨的少年,“这是刚刚由末叶将主,亲自遴选进我们啸风军里的俊才,前几日大人亲自下令遣给我当亲兵,先磨练着。 他们是双胞兄弟,兄长名叫许长始,弟弟叫许仲源,身世吗和我们差不多也都是孤儿长大,不过他们兄弟却有个好伯父养着,自幼就习得家传功法始源经,如今已经是十一品的武者,真正的前途无量。” 二十八章 起航 踏步进入人阶的修武之人,需要突破一十二个层次方可成就地阶,这一十二个层次便被世人分为一十二个品级,其中十二品最次,一品最上。 许长始、许仲源兄弟,瞧着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便已经突破至武人十一品的境界,的确算是资质不俗之辈,修炼是也必然是狠下了些苦功。 要知道,张还生修习**玄功十年有余,此刻也不过是将第一层修炼的七七八八,换算成武人品级,勉强可以算是个十二品中炉火纯青的武者。 当然普通武者修炼的功法,往往都有所偏颇,或是着意打磨筋骨,施展出来显得力大、身强 或是精修内府,有成之后气息活泼皆是互有长短,而张还生修炼的玄功却是周身无漏的淬炼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位,毫无破绽、短处,对付寻常武者,便是十品的也可以寻隙而动,战而胜之。 就更不要说他还有种种神通手段可以施展,御风而起,吹气成云,以雷电麻痹,风刃击杀的话,就是一队上百名的入品武者也能轻易剿杀,且不会有丝毫危险,而这也就是普通功法和不出世的顶阶法门间,天壤之别的差距。 张还生明日一早便要出海,去往蛮荒大洋深处,寻找那于冥冥中召唤自己的元神天地。 他自被啸风军的大船带到炎黄大地以来,每次修炼龙象根本经后,其实心中都隐隐都有一种飘洋过海,去往召唤之地的莫名渴望,可又不知道真的到了那里,会发生何事。 所以如今十年心愿即将得偿,张还生心中除了一股莫名满足外,还多了几分患得患失的猜想和忐忑。 心不在焉的听杨浩源介绍过那双胞胎兄弟后,他看着一双兄弟中神情拘谨的那个,脸涨得通红,抱了抱拳简单至极的说了句,“在下许长始。” 之后紧紧靠在他身旁,神情自若的兄弟,则洒然一笑,抱拳行礼道:“小子便是许仲源,今日是初春守岁,却因吃了军粮不得回家团圆。 幸得杨团头相邀,来这里与诸位兄弟姊妹相识、相聚,既是有缘,也是叨扰,先谢过了。” 见那许仲源如此有礼,众人也都站了起来纷纷还礼,说着客气话,之后大家合力将酒席上的旧菜撤下,布上了新菜,热热闹闹的重新开席,吃喝起来。 本来守岁至少也要一个整夜才算圆满,但张还生因为藏着心事,不久后便捂着脑袋,告醉说要休息。 而因为那骗了十年的离魂症谎言,本来初春时就无人会让他守岁到天明,秋白刀闻言马上说道:“可是感觉伤神了吗,那就快去茶舍二楼的厢间里去睡吧。” 张还生听了这话摇摇头,装作醉醺醺的样子道:“茶舍这么就一个能睡人的偏房,往年我睡了,升谯兄长天亮之后便不得用。 所以今年我提早在坊市客栈定了间房,预备着使,阿姊你就不用管了,只安心继续守岁,明天中午我就去医馆看你。” “你不在这茶舍中睡吗,这大冷的天万一受了风寒,或是醉醺醺的跌掉了”秋白刀听了一愣,急声说道,张还生却已经自顾自的团团行了个礼,嘴巴里含糊的嘟囔着,“小弟这就先行告退了,告辞、告辞。”,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却极快的离席远走,扬长而去。 出门之后,他见小巷空空荡荡,丝毫不见行人影踪,便直接御风而起,朝那贵客来客栈飞去。 而就在张还生离地消失几息之后,秋白刀便和安静云一起从茶舍中追了出来,可惜此时巷弄已经重新变得空荡无人,只余满地月光。 炮竹声声辞旧岁,祥兽齐舞迎新春。 新一年第一天的朝阳从远天升起,在南阳城中守岁的市井小民们,将各自家中大门,门梁上旧的避瘴符换成新桃符的同时,城中有头有脸的世家豪门所豢养的杂耍班子,也已舞动着锦缎为皮,竹节为骨的青龙、白虎、麒麟、玄武等等迹象神兽上了街市。 在喧天的锣鼓声中,他们或离地而起,凌空飞走或伸头探脑,跳来窜去总之是各显其能,使尽全力的为自己的主子增光添彩。 这时,满街瞧热闹的行人中,张还生混在几名年纪与他相近的新雇伙计里,跟着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三人身后,一脸激动又忐忑的神,朝城外走去。 出了城门,道路顿时一空,一群人不自主的加快了脚步,但还是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才来到一座十分偏僻的海市码头中。 码头虽泊口、船舶却大。 在给懒洋洋的管事塞了一袋金珠后,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带着众人来到一艘油亮的黑铁木做舷,紫铜包底,只浮在海面的高度就在十丈以上,长度足有五十余丈,宽也有十几丈的大船前,停住了脚步。 站在三人身后,走的气喘吁吁的新雇伙计虽然都是贫苦人家出身,但在阴海郡这靠海的地界出生、长大,总还有些见识,望见这大船倒没人太过吃惊,不过欢喜的神却更浓了几分。 毕竟对于海商来说,船大舟宽便意味着实力,而东家的商号实力强,为其卖命的伙计自然水涨船高,多了许多的奔头。 众人正暗自欢喜,他们前头的笑面鲨突然转身,狞笑着说道:“小子们,夹紧你们的裤裆,一会莫要留出屎尿来。” 之后便直接伸手像是抓小鸡般将一个伙计擒住肩膀,向后一甩,那伙计便惨叫一声的腾空而起,飞起十几丈高,落到了泊口中的巨舟之上。 看见这一幕,其余伙计不由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发愣间也很快被那笑面鲨一一擒拿,丢到了船上。 紧接着那笑面鲨、钻海鳄、浪里蛟三人同时双脚轻轻蹬地,如同鹅毛般拔地而起,也飞上了巨舟。 片刻过后,那船便杨帆起锚,缓缓离岗,驶进了茫茫荒蛮大洋之中。 二十九章 图穷匕见 巨舟之,十几个被人像是草芥一样抛船来,摔的皮松肉软,瘫倒在甲板,却又真正伤了筋骨的新雇伙计,望着越离越远的陆地,看看周围一个个眼神中透露出讥笑目光的船夫,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了不妙的感觉。 混迹其中的张还生此时同样摆出一副惊骇又茫然的神情,心中却不屑的想道:“一群武功、法术都不入品,既不通算筹、记账的经营之法,也不会结绳操帆、观星辩向这些跑海行船的能耐,却妄想着去跑海发财, 也不想想哪有正经的海商会雇了这种人去当累赘,这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三人不是心怀叵测之徒才怪了。 不过这样正好,一船都是歹人、傻子,本就该死,害了也不沾因果。” 他正想着,突然就听右手边一个瘫在甲板的高个子青年人,明明已经猜出事有蹊跷,却还是心怀侥幸,可怜巴巴的望向笑面鲨,声音微微发抖的结结巴巴道:“二掌柜的真是,真是气力过人,这,这么一抛,小的们就了船。 就是,就是小的们不争气,身子太弱,一时岔了气,只能等歇过来再为东家效力了。” 听到这话,周围的船夫不由轰然大笑,笑面鲨则一脸狰狞的几步走到那青年跟前,眼神中露出几丝疯狂之意的俯瞰着他,说了句,“小子,你既想想歇歇,那再好不过。”,之后竟弯腰攥住那青年的脖颈,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不的呼吸,那青年自然拼命挣扎。 可任由他用尽全力扭动身躯,那笑面鲨的手掌都纹丝不动,笑嘻嘻的望着其面皮一点点的变得紫红,眼睛布满血丝的慢慢突出眼眶。 “二兄,这批肉货不过就是在南阳城顺手捞的,”望见这一幕,远处的钻海鳄突然拈着自己下巴细细的胡须说道:“总共也不到二十只的羊羔子,实在用不着杀一儆百。 一会丢在货仓里,吓也吓得他们老实了。” 笑面鲨闻言根本就不理会,反而手一点点的用劲,眼看就要将那青年人的颈骨掐断,当场虐杀。 这时就见站在船首,手中拿着个海盘,眺望远方的浪里蛟,头也不回的说道:“老二,在泰西健壮的羊羔子可是贵的很。 一只便能换到两个半的黄钱,随随便便杀了太过可惜,你就听老三的一句,把他放了吧。 真要是杀兴起了,一会去仓里挑个不值钱的杀了就是。” 这话一出口,笑面鲨虽一脸的不情愿,却马松手将那青年丢回了甲板,之后狠狠瞪了钻海鳄一眼,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几个船夫嗡声吼道:“还不把这些肉货丢进舱里去。 当行船闯海是耍子吗,一点眼劲都没有。” 那些船夫一个个显得孔武有力,但被笑面鲨骂了却连一声都不敢吭,一个个低眉顺眼的疾步走到那些摊在地的新雇伙计面前,将他们肩扛、手抓的搬起,快步走向船尾。 来到一处四四方方,长宽都是丈许的掀板前,将那块甲板掀开,显露出一个斜斜的木梯。 顺着木梯向下,光线顿时昏暗下来,同时一股形容不出酸腐臭气,不断开始涌进人的鼻端。 走完木梯,便来到了甲板下的第一层舱室,借着舱顶镶嵌的荧光石发散出的点点微微光隐约可以见到,整个舱室的布局竟然完全是官府监牢的模样。 一根根与舱顶相连接,壮汉手臂粗细的黑铁木柱,化为十几个囚牢,将数百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壮年囚徒,关押其中。 那些囚徒虽然看起来狼狈不堪,很多人遍体鳞伤,血痂和衣裳甚至结在了一起,实在掺不忍睹,但体魄却都显得异常强健,见有船夫出现,很快便窸窸窣窣…的骚动起来,却又无人真正出声。 “大,大兄,这里,这里好怕人啊,你们是要,是要把我们关在这里吗,饶命,饶命啊…”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跑海发财的美梦就变成了生死难测的噩梦,新雇伙计中有人忽地崩溃,开始全身发抖、痛哭流涕的胡乱哀告。 扛着哀嚎求饶少年的船夫,恰好天良还未丧尽,忍不住低声说道:“不要哭了,这里关着的都是何等样人,把你们和他们关在一起,只怕几天就得给撕碎了。 你且安心,我们只是求财,不会要命,一会会把你们关到二层的舱室去,那里的人都老实的很,你们只要也安生呆着,便没甚危险。” 说话间,这群行走在囚牢中间小道的船夫,已经来到一层舱室的中央位置,复又打开了一块掀板,将肩头、手中的新雇伙计直接丢了下去。 顿时,这些被骗的可怜虫一个个惊恐的喊叫着下坠,却很快便着地,毫发无伤的落在了一层厚厚的稻草。 巨舟的第二层船舱比第一层要矮许多,不过也有八、九尺高。 舱顶同样镶着流光石作为光源,但没有用囚牢间隔,整间船舱十分宽广,却因为挤满了衣不遮体,浑身恶臭的妇孺、老人而显得拥挤不堪。 惊觉头顶的掀板被人掀开,紧接着有人接二连三的落下,那些妇孺、老人中有人不禁如同惊弓之鸟般惊呼起来。 直到看清掉落之人都是些样子老实的青年、少年,瞧着也是被人口贩子贩卖的奴隶,这叫嚷之声才慢慢平息。 之后有一个干瘦老者越众而出,来到张还生等人身边,缓声问道:“少年人,你们是哪里人士,怎么会沦落至此?” 其余少年此时跌得七荤八素,心中又被恐惧、懊悔占满,一个个显得失魂落魄,自然无人答话,只有张还生感觉自己的骗计已然成功,再不可能出什么波折,从容的站起身来,四下环顾着说道:“我们都是旭国阴海郡南阳府人。 被这艘船的主事叫钻海鳄、笑面鲨、浪里蛟的三人骗了船,说是要做商行里的伙计,现在看来伙计没做成,反倒成了货物了。” 说完这番话,他目光转到了那老者身,拱手行礼道:“这位老丈,请问你们这些人是那里人士,因此先我们一步,也被困在了这艘船,难不成也是受了骗吗?” 三十章 战祸及人 张还生话音落地,老者还未开口,一个怯怯诺诺,站在老者身后的四尺童子,突然大声说道:“我爷爷乃是公输再生似的人物,能骗我们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公输乃是人族远古圣人之一,乃是炎黄二帝中黄帝轩辕有熊最得力的臂助。 传说中他心生七窍,手长九指,擅长制器,举凡炎黄人族用的伐木大锯,造屋砖石,磨面石碾…等等器物的原形,尽皆是他所创。 除此之外,有熊炼百金,而造杀器,据说也是公输所主持的,所以刀枪剑戟,弓箭弩炮等等流传至今仍然盛行不衰的兵刃雏形,也是由他所制,是以被称为万器之祖。 将这样一个流芳万世的先民圣贤,和一个被困在奴隶贩子船舱里,身沾着屎尿,蓬头垢面的干瘦老头比较在一起,实在让人发嗤,恐怕就是疯子也不可能会相信。 可那童子虽然讲完话后就吓得又躲在了老者身后,但那认真的表情、发亮的眼睛却显得坚信不疑。 反倒是那老者苦笑着摇摇头道:“痴儿呀痴儿,可别说这样的笑话了。 平白惹人发笑不说,还把爷爷的老脸都丢尽了。” 之后老人借着头顶萤石发散出的微弱光芒,下打量了张还生几眼,叹声说道:“少年人,我看你遇难从容,也不像是平凡人物,便不瞒你了。 我们这些人都是权国黄原郡人,所居之地乃是大楚边境,最近百年间相邻的外藩蛮国林中崛起,屡屡犯边,将我权国视为粮仓谷堆,每逢严冬便必然劫掠一番。 先还只是抢夺些粮食财物,慢慢的就虏人为奴,现在奴隶逮的都用不完了,便干脆贱卖给那些无良海商,贩卖于外洲,而我们便是些被战祸牵连,变为奴隶的可怜人了。” 张还生踏炎黄沃土,便居住在相对富庶、太平的旭国阴海郡中,日子虽谈不阔绰,却衣食不缺,日子安宁,从未想过看似国泰民安,军力强大的大楚。竟然会被外邦欺凌至国民被虏为奴的地步,忍不住说道:“竟有这种事,那难道官府,朝廷便不管吗?” 老人听了苦笑着说道:“我权国受封于楚天子时,虽是公、侯、伯、子、男五等封君中最为显赫的国公,但七百年间国势日衰,早已没有了与蛮国抗衡的国力。 而大楚境内现在诸侯崛起,力强者多不服皇命,天子既无法召集诸侯大军合力征伐不义 又不敢冒着动用刀兵后实力大损,被强国封君所趁的风险,独立讨伐林中,为权国出头,所以,哎…” 张还生闻言,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之后又奇怪的问道:“那林中蛮国如此之强吗,竟吓得楚天子都如此胆战,不敢轻举妄动?” 大楚虽然日益衰退,内不能尽服诸侯,外不能威服外邦,但毕竟立朝七百余年,历代帝皇虽偶有失德之处,却从未生出丧尽民心的桀纣之君,所以仍是大多数炎黄人心中认可,代天牧民的正统皇朝。 如果是普通百姓听到张还生用胆战来形容大楚天子,只怕早已勃然变色。 但国不能保民,民便不畏国,此时船舱中却都是被蛮邦俘虏,贩卖的奴隶,对大楚早失了敬畏之心,倒也没什么异样,只那老者露出神伤之色,喃喃自语道:“想我炎黄先民何等强横,文明慑服东洲,威加万国! 却没想到后世子孙竟会为蛮邦所欺,天子之威竟不出京畿之地,真是愧对祖宗啊…” 感慨了一会,他重新收拾了情怀,望着张还生轻声说道:“那林中国人分为三个部分,一族名叫鲁灸臂呼图意思是林中百姓 一族叫隔噶盖因,意思为苍狼之子,其中林中百姓为主,苍狼之子为臣。 除外之外,剩下那些杂族便通通被称作瓦斯黎,意思是贵人之仆。 那林中百姓,本来生活在东洲西南苦寒高原之。 据传说那里一年里只有冬、春两个季节,其中冬季时长九个多月,还日日漫天飞雪 春季则不过四、五十天,且夜里仍会滴水成冰。 如此寒的气候自然寸草不生,只长有一种异常高大,粗壮的松木,密密麻麻遮掩大地,而林中百姓自古便生存在这种松木林中。” “这样的地方也能活人吗,”出生至今一直生活在温暖、湿润的海边,最冷不过是见过几场大雪的张还生闻言,不由惊讶的脱口而出道:“难道那林中百姓生出来就是入品的修者、武人不成?” “传说中还真是这样。”老者叹了口气,眉头深锁着答道:“这林中百姓便是在蛮族里也是最最野蛮,没有人伦之辈。 他们天生不通农耕、放牧,只以射猎为生,茹毛饮血只是平常,幼儿出生后不管天气多么寒冷,都会用兽皮裹着,丢在自己树皮屋的屋顶,一日一夜不死,才得抚养,如此以来,自然先天都是强悍、彪勇之辈。 而其部族中的法、武传承自古便不拘于一家一姓,而是阖族都可修炼。 再加那林中百姓生存之地虽然残无比,却自然而然的能日日淬炼**,感悟天地之威,无论淬体还是修法都极易有成,所以还真的是举族皆是武者、修士。” “原来如此,”张还生听到这话,不由感叹的说道:“用炼蛊之法育民,存者法门广授,再以修炼求活! 这林中百姓的生存之道虽然残,却也自有一番天道轮转之理。” “就是这样。”老者闻言苦笑的叹息道:“后来那林中百姓如同被烈火不断淬炼的矿石一般,越来越去芜存菁,竟慢慢壮大起来。 当那冻土高原的烈环境再也挡不住他们部族的繁衍,养活不了越来越多的强悍子民时,林中之人便出了密林,下了高山,走了劫掠、杀伐的侵略之路。 数百年间灭小邦无数,后来竟征服了清蒙草原号称苍狼之子的隔噶盖因人,终于成为了我炎黄西南之地的大患。” 三十一章 暗渡 听完老者的话,张还生只觉得眼界开阔了许多,感慨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看来这天地之大,乾坤之广,还远在我想象之上。 枉我之前以为自己见识透彻,没想到却只是只坐井观天的水中之蛙而已。” 说话间他朝老人又行一礼,“多谢老丈让我增长了许多见闻,自省自觉。 阁下见识广博,不像俗辈,不知高姓大名,以前是何种的身份?” “吾姓森,名玄机,说起以往真是愧对祖先,”老者苦涩的说道:“羞煞人也,不提也罢。” 听森玄机不愿提起过往,张还生并未强求,而是心有戚戚焉的点头说了声,“是。” 见他如此善解人意,森玄机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反问道:“少年人,你又姓甚名谁,未被骗上这艘贼船之前,是何身份呢?” “我名叫张还生,”张还生笑笑说道:“自幼父母双亡,被旭国官府办的慈济堂收养。 今年满了一十六岁,官府不在管着了,便想要找条活路,因听闻跑海行商虽然危险却赚头极大,且颇有前途,便上了这恶当。” 听到这番话,森玄机似信非信的点了点,却没在追问什么,只轻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便不再讲话。 这时和张还生一起被丢进舱室的那些南阳青年,终于缓过气了来,一个个挣扎着从稻草堆中直起了身子,惊惧而又恍惚的四下张望着,久久无言。 整间舱室由此恢复了一片死寂。 就这样,十几名的来自炎黄临海繁华郡地的贫困少年,和千数个大楚边塞封国的老幼妇孺,这两种可以说风马牛不相及的存在,因为机缘巧合被囚禁在了一起。 不过虽然他们的出身来历大相径庭,但在奴隶贩子看来,却通通只是货物而已,日子自然不会好过。 每天早晨丢进的几十筐些微加了点盐巴调味,草药避瘴,晒的如同石头般的硬面团饼,和数十桶的清水便是所有的饮食。 困了倦了,只能直接睡在稻草堆里,用枯草对抗蛮荒之海中不时涌现的极寒潜流。 如此恶劣之极的环境下,船舱里几乎每天都有人饥寒交迫而死。 时不时还有更不幸者,因为团饼里掺杂的草药避瘴效力不足,被混沌瘴气伤了脑筋,突然发狂自相残杀。 因为舱室中亲族间往往聚在一起,所以这种人的最终结果通常都是弑亲之后,再力竭丧命,实在是惨绝人伦。 幸而,那森玄机在权国那些老弱妇孺中极有权威,维持着舱室中的规矩不乱,每有人死,都会被及时发现,从通风口处丢如海中; 所有人便溺也都固定于一处; 再加上蛮荒大洋中的极寒潜流,除了能冻死人之外,也能冻绝瘟毒,所以不幸中的大幸,舱室中没有兴起会让人死绝的大疫。 但即便如此,这种仿佛呆在一艘,每日都要饱受煎熬,却永远航行不到尽头的,地狱孤舟中的情景,还是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 千数名奴隶中恐怕也就只有张还生还一直保持着平和的心境,暗暗怀着期待。 自从被囚禁在巨舟中后,他其实当夜便悄然施展自己的御风神通,吹动船帆,悄悄趋势着海船朝着自己冥冥中感应的,元神霸占之地赶去。 如果是无中生有,凭空创造风息,去吹动如此巨大的木舟航行,以张还生此时的实力还根本无法做到。 但荒蛮之海上时刻都有劲风激荡,只是借势而为,将这些自然形成的海风转个方向,他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办到。 而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借势之能,也正是元神演化为最顶尖的外道神魔,觉醒出神通后的莫大好处之一。 张还生其实从几年前便开始筹划着,出海去寻找自己元神霸占之地,了结冥冥中的那份越来越抓心挠肝,几乎快要变成修行心魔的莫名召唤。 经过许多考量,最终才决定借助海商之力,完成这份心愿。 这是因为自古以来,在荒蛮大海中行商,虽然可以依靠星盘定位,却没有固定的航道。 原因便是,茫茫大洋深处不知藏匿了多少恐怖魔怪,一条航线走的再熟,突然游来一只强悍的海妖,顿时方圆数百里便就成了危险水域,所以从无真正安全的航道存在。 因此海上行商多凭运气,只要大致方向对了,不南辕北撤,前方又没有什么危险之像,海商便会放任船只航行,等到穿洋过海,靠岸之后,再观星定位,沿着海岸线安安稳稳的赶去目的地。 而根据张还生年幼时跟随啸风军的船队,回航南阳府留下的印象,以及他冥冥中感应到的方位,结合东、西二洲的通航海图,确定大须弥寺所在的巨岛,恰好便在东洲、西洲之间。 这样一来只需能踏上一艘远航西洲的商船,张还生便能利用自己的御风神通,神不知鬼不觉的驱使着海船,驶至自己元神所化龙象霸占之地。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在明之不妥的情况下,装作被骗,上了奴隶贩子的巨舟。 商船造的再好,也不可能比得上官府造的战船精良。 这奴隶贩子的海舟,船底也刻着些符箓,遇急流便会被水力激活,减轻巨舟的重量,船首挂着的魔兽头颅,亦有破浪的异能,能够减少深海潜流对海船之影响。 但比起啸风军跨海征伐时那些,船尾有专门的法器造浪,推动着航行,整个船身各处都阴刻着符咒,遇风暴时重盈山岳却又不沉,平日航行时轻如鹅毛但又不飘的战船,还是相差甚多。 十年前,乘着啸风军的战船不过十日,张还生便炎黄大地,可这次他一路依照着心中的感应,暗暗调整海船走向,御风行舟二十日有余,却还是没有重返大须弥寺所在的那座巨岛,好在距离已是相差不远。 这天正午,啃过硬如顽石的饼子后,张还生惯例缩在了船舱一个角落,看似陷入神游,实则暗用心思,施展出御风神通,做起了最后的冲刺。 三十二章 自寻死路不自知 神通既出,顿时以张还生席地而坐的身体为中心,上、下、前、后、左、右皆是百丈范围之内所有的海风,都仿佛化为了他的手脚一般,可以随心驱使。 而这时在甲板上,化名浪里蛟、笑面鲨、钻海鳄的三个奴隶商人,也正忙碌着行船。 其中浪里蛟竟显化出异像,皮肤生满了铜钱大小的椭圆鳞片,嘴巴前突似马,眼睛圆鼓着像鹿,活脱脱一副蛟人模样的站立在船头的船首像上,不时跃入海中游动一会,又重新跳回船上,如此反复个不停; 而笑面鲨正指挥着甲板上的船夫水手,调帆、操舵,并盯着上百名青筋凸起,肌肉扎实的大汉,使尽全力的转动着船尾十几个巨大的摇杆,通过齿轮带动水中的旋浆,作为风动的助力,加速推动着巨舟乘风破浪,疾行于海中; 至于钻海鳄则独自一人迎风而立的站在一根几十丈高的眺望杆上,极目远方,观察着天象。 这三个结义兄弟,以炎黄子孙之身,贩卖同胞与异族,可谓人神共弃,但能将这丧心病狂的生意做的如此风生水起,却也不是全靠着卑劣手段,自有其独到的诀窍和手段。 凭着一根成人拳头粗细的紫竹制成的瞭杆,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的眺望了一会,钻海鳄突然带着一股风啸声纵身跃下。 眼看就要跌成肉酱,临要撞向地面的瞬间,他肋下突然浮现出两扇巨大的锦鸡羽翼虚影,轻轻扇动着卸去了坠力,安然站稳在了甲板之上。 远远看到钻海鳄使出天命之力,从天而降,笑面鲨时刻带着狞笑的面皮微微一僵,之后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大步走到了钻海鳄的身边,嗡声问道:“老三,你这就怎么下来了,天象可是有了什么异样?” 说话间,船首的浪里蛟也一个纵身,飞跃了十几丈的距离,落在了瞭杆下,目光烁烁的无言望向钻海鳄。 钻海鳄马上肃声说道:“大哥,百里之外的云动之态有些不对,似乎有积云化雨之像,且瞧着面积大的惊人,纵横一眼望不见边际,实在是避无可避。”,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有这些天的风向实在是怪,时时刻刻都朝着同一个方位吹。 虽然荒蛮之海上,一切都不可按常理判断,但连续二十日的风势如出一辙,怎么想都不对劲。” 话音落地,笑面鲨突然咧嘴不屑的说道:“老三,你这傻话到底要说几遍,风势乃是天象之表,而能驱风吹动咱们脚下这么巨大的海船之人,必然得是天阶修者。 你们兄弟在海上称豪,做的是人口买卖,积财甚多,树敌亦不少,运势差到极点的话,倒也可能被哪个天阶高手盯上。 可如果要有人说,有个天阶修者为了与我等为敌,整整消耗了二十日的时间,施展法术、神通暗暗谋划,你自己信吗? 这不对劲,那不对劲,你别是疑神疑鬼得了癔症了吧。” 浪里蛟、笑面鲨、钻海鳄这三兄弟身手虽然不凡,有两个还觉醒了天命之力,可要与动念便可翻江倒海的天阶修者比起来,还是宛如羔羊比猛虎。 而这猛虎吞羔羊自是一扑即就,除非是疯了,那会费上几十天的功夫戏弄。 因此这笑面鲨的话令钻海鳄无可辩驳,只能皱皱眉头,不再提起风势古怪的话头,望向浪里蛟道:“大哥,这云积自然雨落,雨大便会浪涌。 我瞧着远处那云象,异常不善,不如落帆在这里暂且观望。” 他话音落地,浪里蛟还在沉吟,笑面鲨却又说道:“老三,这里可是大洋中央,可以落帆却不能下锚。 真要是起了滔天的暴雨,百里距离只是等闲,还不知道这船会被浪头涌去哪里哩,倒还不如闯上一闯,碰碰运气。” 笑面鲨几句话的话锋,都隐然对钻海鳄有些针对,但却句句在理,让人无言以对。 钻海鳄闻言眉头不由又皱了皱,见一旁的钻海鳄仍在沉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扭头望向笑面鲨开口说道:“二兄的话也极有道理,那我便再想个对策。 我适才看到斜向大约五十里外有座海岛,我们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 如果是能找到一处能让脚下这大海船,停靠的天然泊口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要是找不到便寻一处平缓的海湾,暂时停帆下锚。” 说到这里,见那笑面鲨嘴巴一咧,似乎还要反驳,钻海鳄这次毫不退让的道:“我知道在海湾停靠,如是水深不够,海船必会搁浅,风歇雨停之后,我们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重新上路,但无论费多大的气力,都比葬身大海好。 你我兄弟跑海多年,也亲身见识过那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知晓这天灾之下咱们的商船再大,也犹如纸折、泥捏的一般,一个浪头便打没了。 那次能活下来可以说全凭着运气,二兄,你觉得咱们兄弟有那么大的气运,每次都能如此幸运吗?” 听到这番话,笑面鲨心中似乎泛起了不好的回忆,脸色微微一变,不再讲话,而一旁的浪里蛟这时也没了迟疑,点点头道:“那就如此办吧。 老三,你上瞭杆指路; 老二,去吩咐小的们给我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能多快便多快的赶去老三说的海岛; 我继续以天命之力辨识海中潜流流向,看有没有凶险出现。” 话音落地,钻海鳄、笑面鲨朝浪里蛟齐齐拱手,应了声,“是。”,这三个天良丧尽的义兄弟便又各自散开,各司其职的协力驱使海船,朝大须弥寺所在的巨岛驶去。 甲板之下二层舱室中的张还生感应到船速突然加快,心中不由暗暗欢喜,耳边却突然听到一个嘶哑、老迈的响了起来,“张小子,快别睡了,去旁处坐着可好?” 张还生闻言,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开口的森玄机道:“又怎么了,森老丈,这舱室中可只还剩这一处边角干净了。 你不会是想把这里也改成五谷轮回之所吧?” 三十三章 如愿 人食五谷,在腹中化为粪便,从粪门排出后,施于田地之间,又滋养五谷,是以五谷轮回之所,其实便是茅厕的雅称。 而这雅称再雅,茅厕也是极其不雅之处,听出张还生话里暗藏的揶揄,森玄机苦笑着说道:“张小子,你也看到了,这舱室中挤了千数口人,委实是拥挤不堪,就连躺倒歇息,也要轮番进行。 如此境地,一旦发生瘟疫,一是无药可医,二则无处可避,定然不可控制,只怕舱室中人三、两夜就会死去大半,旬日便会死绝。 而每兴大疫必然是大灾之后,礼义廉耻崩坏之时。 世人多以为大灾乃是天罚,兴疫乃是天罚未绝,却不知瘟疫大兴的原因,小半在尸骸腐烂无人收敛,大半其实只在那小小的随意便溺,排出的秽物上。 所以我分出地方专做那五谷轮回之所,虽然麻烦了些,却是为吾等的小命着想,你说值不值呢?” “那自然是值得的。”张还生闻言站起身来,脸色一整,让出了角落,看着森玄机带领着一些妇人开始堆草做墙,不由想到未来的肮脏,急忙穿梭于人缝中,远远避开,又坐了下来。 而此时甲板之上,在笑面鲨的威吓下,船尾那些苦力船夫,一个个不顾力气耗损过甚,筋肉拉伤的飞速摇动着旋桨,推动商船越走越急。 张还生重新坐好后,感应之下,觉得自己便是不去弄鬼,巨舟也快要驶抵大须弥寺所在的巨岛,到时候只要自己从通气孔潜出,以驱风之术将商船困住,自可施展诸般手段,以弱胜强的将浪里蛟、钻海鳄、笑面鲨三人耗死。 而船上剩下的船夫水手也都是丧尽天良的奴隶贩子,想来也没什么节操,慢慢使出猫抓老鼠般的手段,折磨、虐杀几个,自然便可以全部降服。 到时候自己摇身一变,就成了巨舟主人,进退也就从容了。 他这一番筹划不可谓不周全,实施起来成功的可能性也非常之高,但可惜古语有云,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就在张还生思索间,本来只飘着几朵雪白云彩,阳光明媚的天空之上,突然刮起了一股股呼啸的飓风,在短短几十个呼吸间,便堆积出了成片的厚厚乌云。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从天而降,且越来越急,打在海中竟发出一种仿佛战鼓连绵的声响。 续而,天空之上,云层之中,开始不停有如同千丈银蛇屈伸舞动似的闪电落下,‘轰隆隆…’的雷声,接连不绝的响彻于天地之间。 之后,仿佛不甘心只有天有雷鸣不断一般,海上也涌起越来越巨大的浪头,狂风推卷着巨浪呼啸起伏,发出的咆哮直震的人两耳鼓膜欲裂,疼痛不已。 惊涛骇浪中,海面上的巨舟就像是一艘纸做的小船一样,载沉载浮,仿佛下一个瞬间便会遭受到灭顶之灾。 虽然张还生自从懂事开始,便住在海岛佛寺之中,踏上东洲大陆后,亦是生活在海边,狂风暴雨早已见识过不少。 但每遇到那种遮天蔽日风雨来时,他都是躲在屋室之中,或是点着灯烛,闲听风雨之声;或是无知无觉的冥思修炼,还从未真正体味过天灾之险。 此时身陷这惊天风浪之中,听着周围妇孺声嘶力竭的惊呼,感受着天地伟力的可怕,只觉得人与自然相比,简直如同介子般渺小,蝼蚁般脆弱,本来的从容自若的心境,很快便化为了慌张。 好在即便如此,一点明智还是在他心中不散,令其咬紧牙关,再次施展出神通,驱使着飓风、洋流改变方向,推动着巨舟朝其冥冥中已经感应十年,铭刻于脑海中的地方冲去。 驱使飓风乃是御风之力,改变洋流乃是驱水之能,同时施展出两种天赋神通,对于气力的消耗并非只是倍增而已,而是增加几倍。 而且驾驭狂乱的风暴,与之前四两拨千斤的驱使平静海面上,时时吹拂的劲风截然不同,天地间风息流动之力由‘千斤’化为‘十万、百万斤’,拨动这一股股狂乱风流的力量,自然也要随之增加几十、上百倍。 两者相加,几十个呼吸间,之前驱风二十余天都只是感到稍有些疲倦的张还生,便已经觉得头昏目眩,全身发软,神志变得恍惚起来。 这乃是气力即将耗尽,身躯无法负荷的表现,再下一步便是活生生的累昏过去,轻则需要昏睡几日才得消乏,重则可能大病一场,修养几个月才能复原。 好在万物都有正、反两面。 潜藏在船舱中的张还生此时已经因为施展神通之能,几乎将身躯中的所有潜力都压榨干净,受到他驱使的狂风骇浪,推动的巨舟,速度自然也快到如同离弦之箭,数十里的距离片刻即至。 而行将靠岸时,借着浪势,巨舟冲力不减,竟驶上海滩后又前进了几百米的距离,撞进了沙滩尽头,两座巍峨陡峻山脉之间的夹缝中。 这处山间夹缝,便是十年前,旭国啸风军与数百修者合力剿灭大须弥寺时,曾经通过的宽大山隙,远方遥遥可见的矮山,就是须弥寺佛山废墟的遗址。 一阵猛烈之极的颠簸之下,巨舟冲入两山夹缝后终于缓缓停住,接着便斜斜倾倒,倚靠在了一旁山壁之上。 刹那间,海岛之上,以塌陷巨佛后山那处最初被张还生元神所化龙象霸占的水潭为中心,方圆大约三十里的山川河流齐齐一震。 地壳中自然流动的地、水灵气,被镇压的混沌之力,像是被磁山吸引的铁物一般,汇聚混合,流向了巨舟甲板下,舱室中的张还生。 本已经神枯力竭的张还生,这时突然就感到一股股无形力量,从尾椎处窜进身体,不断洗练着自己的肉身,充盈着他的体魄,滋润其神魂。 短短几个呼吸过后,张还生就觉得周身筋、骨、皮,血、髓、脏,颅脑、**八个部分一阵剧痛,困住他足足十年时间的《**玄功》第一层就此突破。 接着其神魂带动之下,方圆三十里山河中的地、水灵气和混沌之力继续不断涌入张还生的身躯,转眼之间,《**玄功》的第二层竟也修炼至大成之境。 三十四章 一饮一啄皆前定 张还生乘着巨舟上岸之后,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内,便将**玄功修成两层,实际并不真只是凭着这片刻之功,而是靠前头十年间的厚积薄发。 他修法、炼体十年,用的皆是人世界最顶阶的法门,可修法时元神可以远遁万里,以地水灵气,混沌之力滋养、成长之源,淬炼**,却只能用粗面饽饽、咸鱼浓汤来补虚养气,难免造成不均。 肉身在元神的提拔之下,虽然也能飞天遁地,实际却只是一个被元神力量支撑着,内里空乏的皮囊。 而这也是释教上古大德的常态,肉身枯瘦干瘪,元神却强大到可以捉云拿月,成就正果之后便丢下所谓的臭皮囊,逍遥而去。 张还生如果单休《龙象根本经》的话无疑也是走的这个套路,可他偏偏还修炼了可以肉身成圣的《**玄功》。 其神魂孕育龙象元神时,又恰逢强敌围剿大须弥寺,机缘巧合下得到了天生地养的上古山神、土地核心帮助,独霸了一方天地,并且借着张还生修习法经的机会,天赋威能提振之机,不断扩张。 而当张还生的肉身终于远涉重洋,抵达了那被其元神霸占的天地之时,靠着自觉化身媒介的元神帮助,肉身自然而然也得到了地水灵气、混沌之力的灌输,添空补乏,达到了内修外炼尽皆圆满的境地。 这才造成了**玄功的接连突破。 这种种巧合交错而成的结果,可谓因果繁乱,几乎不可重复,真正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而因为他周身元气的根源不是自身修炼而来,而是来自于山水灵气以及混沌力量,玄功成就后张还生的眉心正中,不知不觉结出了一颗青黑色,芝麻大小的圆痣。 此刻船外的风雨显得更加湍急,好在巨舟因为搁浅,已经没了颠簸之苦,沉没之难,舱室里人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听着风吹雨打之声,坎坷的等待着自己未知的命运。 在这一片只剩喘息的沉默中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完成玄功骤然突破后,搬气调息,修身养元过程的张还生,突然缓缓舒出一口气来。 这口气悠长无比,仿佛要将他的肺泡榨干一般,足足用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吐完。 之后张还生又轻轻吸气,顿时,舱室木壁上几个离地四、五尺高,井口大小的通气孔上的黑铁盖子,仿佛被力大无穷的猛士,拿着巨锤,用尽全力的敲击一般,瞬间被一股大力撞开。 无数新鲜空气化为呼啸的飓风,夹杂着雨水,冲了进来,只涌进了他的口鼻之中。 就这样,完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吐故纳新后,张还生慢慢睁开眼睛,回过神来。 恍惚间突兀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来,仿佛天地皆能为其所用,反手便可翻山,伸脚就能蹈海的感觉。 轻轻摇摇脑袋仔细体味,他发现那种力可翻山蹈海之感,原来只是力量暴增后的错觉,自己能调动的元神之力和真元力量,其实比起前只是剧增了百倍,按照一般修行规则的推算,这距离大修行者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远,只是勉强刚刚达到了地阶修士、武者的层次而已。 只不过虽然力量是地阶修士、武者的层次,张还生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不用施展神通,便可以凭着冥冥中的某种直觉,洞察到天象力量的运转法则,并加以影响。 而这却又是传说中天阶强者独有的本事。 如果是普通人遇到这种一步登天的事情,必然是欣喜若狂,可对于早已智慧通达的张还生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天大好处,却是让人惊骇不已。 “**玄功突破两层倒还罢了,可这种到此一游,马上由人阶十二品,蜕变至地阶境界,可以施展出天阶威势的情形是怎么回事,”盘坐在地上,任由冰冷的风雨刮过脸孔,他心中惴惴的想到:“大起之后几乎必是大落。 没有日积月累的筑基,在沙上造起高楼,那得安稳,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一飞冲天,未来未尝不会莫名其妙跌入深渊…” 想着想着,张还生心烦气躁之下,感觉打在脸上的风雨实在扰人,下意识的心念一转,那风雨竟自动避过了他的身躯,落在了别处。 初次不用神通驱风御雨,张还生忽然察觉自己适才不仅没有施展神通,更是没有调动体内的法力,那风雨竟是随着自己‘不愿风雨近身’的意念生出,便自然而然的闪过了他。 顷刻间,梦中经历轮回世界记得一句,和刚才的情景虽不十分贴切,却也有几分相似的词在张还生脑海里浮现出来,令他心中灵光一闪,马上不管不顾的冒着风雨,如同鬼魅一般的从通风口蹿出巨舟。 轻飘飘的落在地上,张还生顶风冒雨,一跃十丈的来到海边,马上发现自己法、武修为降回了人阶低品,转身再回到巨舟旁,修为竟又骤升到了地阶。 现实印证了心中猜想,他心中一喜,不由哈哈大笑着喃喃自语道:“这可是比‘运来天地皆协力’更上一个层次,可谓是天地之力尽皆为我所用了。 原来这地阶力量、天阶威势并非是我真实所有,而是在我元神霸占之地,天地自然与我契合成为一体,产生了一种加持之效。 这就不是沙地筑塔,平步登天了。” 心中忧患一去,那玄功接连突破,内外修行兼济而成的喜悦不由袭上心头,张还生不由心念一转,将周身淋漓的水珠尽皆驱散开来,立于暴雨之中,欢喜的想到:“**玄功二层大成,我的武修品级至少也提升到了人阶十品达、通、纯中的通级武者。 实际结合念法、神通,便是成堆七品、八品的武者只怕也不是…” 正思索间,突然他头顶劲风凛冽,一个嘴脸狰狞,周身长满鳞片的怪人从不远处巨舟之上随着暴雨一跃而下。 双手交叉着在雨水中虚虚一抓,竟然将无数雨点化为两把七、八丈长得薄刃水刀,凌空剪下。 与此同时,张还生身边的水幕竟变得坚比钢铁,将囚禁在了方寸之间,化为了待宰的羔羊。 三十五章 此方天地皆佛土 那容凡人逞英豪 这于暴雨之中施展出天命之力,化水为刀,布雨为牢,意图以双刀交击招数将张还生剪为两截之人,正是浪里蛟。 适才巨舟在暴风吹拂,骇浪推动之下,以离弦之箭的速度,颠簸之极的冲上海岛,其间甲板上至少八成的船夫水手都被甩飞、冲走陷身海底,就只浪里蛟、钻海鳄、笑面鲨这三个结义兄弟,和少数武功精纯的小头目,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巨舟在山缝中倾斜着停稳,浪里蛟马上召集起幸存的手下,冒着暴雨,探查起巨舟受损的情形。 得知船上帆折、浆裂,船底还铜皮开裂,露出几处丈许的大洞,不进船坞大修恐怕根本不可能再次起航后,他心中不由腾起一股惊慌之感与无名火气。 眼下困在荒蛮大洋深处的海岛之上,去上哪里找船坞修船,若是不进船坞巨舟便不能再次起航的话,岂不就意味着自己要被活活困死在这孤岛之上。 浪里蛟正越想越郁郁失措时,无意俯瞰见一个五尺身影从脚下的巨舟舱室中蹿了出来,施展出轻身功夫,一步十丈许的跃到海边之后,又莫名其妙的返回了巨舟旁的山缝中,哈哈大笑起来。 他本就是表面豪爽,内里阴毒的性子,一生信奉的便是,非友即敌,而对敌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因此根本就没想过要探明那人影到底是谁,浪里蛟便悄然施展出天命之力,以狮子博兔亦用全力的气势,将满腔怒火夹杂在杀招之中,双刀夹击攻下。 他天命之力乃是蛟龙之属,最善驭水,于这暴雨之中,海岛之上施展出来,恰合天性,威力大的惊人,自己都感觉酣畅淋漓之至,仿佛大地都能被刀锋剪为两段一般。 可就在浪里蛟那数丈长的水刀,即将交叉中击中站立山缝中那道人影时,他所在的一方小小天地,突然间像是时间不再流逝似的微微一滞,本来受其天命之力驱使化为长刀、囚牢的雨滴。霎那间恢复成了水珠的模样。 与此同时,山缝中的人影突然冷声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芒。”,接着便口占出一句似诗非诗,似词非词的偈子来,“此方天地皆佛土那容凡人逞英豪” 而随着这句,合着雷霆、风啸之声在天地间响起的偈子出口,一股飓风围绕着心中预感不妙,双足在船身上借了下力,正想逃回巨舟的浪里蛟瞬间成形、 搅动的数万雨珠仿佛刀锋般坚韧、锐利,只呼啸着一卷,便将他绞成了肉酱、骨渣,化为点点血红的雨水飘然落在了地上。 巨舟甲板上的笑面鲨、钻海鳄以及奴隶贩子中的十几头小头目,从浪里蛟出手偷袭之时就一直偷眼观瞧着一切。 此刻看到自己心目堪称俗世一流武修高手的老大,被人以其最擅长的天命驭水之力一招剿杀,不由一个个心惊胆战,惊惧到了极点。 而船下,一举击杀了至少也是三品武修,还拥有着天命之力加持的,浪里蛟的张还生却觉的心中畅快,双足一跃,腾空而起几十丈高。 悬空盘膝而座,他施展出《龙象根本经》中的法门,将雨水凝聚出或是兽首人身,手持法杖、宝杵; 或是狮虎豹豺等猛兽,却前肢化为人手之形,身披宝缎袈裟、僧衣、甲胃,人立而起,怒目横视的外道护法之形,侍奉于一旁。 以无尽威势居高临下,淡淡瞧了甲板上的众人一眼,张还生开口问道:“尔等天良丧尽,竟勾当着将与自己同根同种的同胞当成货物贩卖,可知罪否?” 他声音虽轻,却清清楚楚送进了每个人的耳中,钻海鳄及那十几个小头目闻言,竟马上跪倒在地上,不住的叩头胡乱嚷道:“我等知罪,望大尊饶一条蚁命啊…”; “小的知罪,从今往后一定积德行善救赎前罪,还望尊者大人大量,宽恕则个,宽恕则个…”; “尊者容禀,小人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八、九岁的一双儿女,实在是日子困顿极了,才不得不做了这丧天良的勾当,日后自愿痛改前非,便是穷死也不做了…”… 只那笑面鲨肥壮的身体抖了一阵子,突然咧嘴,狠狠朝甲板上吐了口吐沫,不屑的说道:“真是些孬种,为了活命竟然连这种谎话都说的出。 钻海鳄啊、钻海鳄尤其是你,真真是枉费了老大的器重,枉费老天爷让你觉醒了天命之力!” 之后他扬起脑袋,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悬空而坐的张还生满脸狰狞的吼道:“老子,福也享尽,大块分金,嫖那青楼最美的娘子,穿那坊市最贵的绸缎; 孽也造绝,将生了疫的肉货,不拘是老叟还是孩童,活生生的丢进水里溺死,把那强壮汉子卖到西秦斗兽场上喂狮子、老虎! 今日死了便死了,你也不用装神弄鬼…” 张还生俯看到笑面鲨那死不悔改,还自觉是英雄、豪杰的样子,不由心生厌恶,不等他把话讲完便伸出右手,做拈花之状道:“你这孽畜,真是死到临头还无悔意,合该下那十八层地狱,永世受苦。” 话音刚落,甲板上那笑面鲨的身躯便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一般,一下僵住,之后周身碎裂开来,被四周风息挤压成了一堆肉泥。 瞥见张还生轻描淡写的以极为酷烈的手段又杀了一人,甲板上的钻海鳄、贩奴头目,头叩的不觉间更加用力,有些人的脑门都渗出了血来。 海上行舟可是门需要先从学徒做起,慢慢几年出师,再几年熟悉才能得心应手的营生,张还生还幻想着要靠钻海鳄等十几个人操舟返回东洲大陆,本就想要饶他们一命。 瞧见他们心惊胆裂的样子,觉得火候已至便话锋一转开口说的:“按着你们的罪孽,本是不可饶恕的,但上天有好生之德。 今日既然在天罚之下,这一船丧尽天良之人许多已经葬身鱼腹,只还剩下你们几个,我也不以为甚,就暂且留你等一条性命,先起来吧。” 三十六章 伪作仙佛救众生 听到盘坐天空,恍如神佛现世的强者,嘴巴里说出宽恕之语,钻海鳄等人高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中,全身发虚的又叩了几个头,才战战兢兢的按着张还生的吩咐,从甲板上爬了起来。 而这时,张还生又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慈悲为怀饶过了你们,汝等却还需自己去了断因果,这便到船舱中把那些被囚的奴人释放出来,以赎前罪吧。” 听到这话,甲板上了十几个奴隶贩子相互看了看,噗通一声又齐齐跪在了地上。 见别人不敢吭声只顾着叩头,钻海鳄咽了口吐沫,硬着头皮道:“大尊容禀,这次小人们贩卖的奴隶中,有四、五百的权**士,极是彪悍,被吊着答几十鞭子都不吭声。 若是现在把他们放出来,除了镣铐,只怕一时三刻便能把我等生吞活剥了。” “我说恕你们死罪,就恕你们的死罪,”张还生冷冷说道:“几百个凡俗军士又岂敢造次,汝等不要啰嗦,只管将人全都放出来就是。” “是,是。”钻海鳄等人得了张还生的保证,急急忙忙的下去舱室放人,十几个人足足忙碌了几个时辰的功夫,才终于将巨舟三层装人的舱室中,三千余人全都带到了甲板上。 这期间,张还生一直悬浮于空中,在雨水所化的数十释教外道护法的簇拥下,装神弄鬼的闭目诵经。 而被三千释放的奴人,有的直接从钻海鳄等人的嘴巴中,有些靠着彼此口耳相传,知道空中那宝相庄严宛如神佛在世之人,便是将奴隶贩子点化成了好人,释放出他们的救星。 不由一个个感恩戴德的哭号着跪倒在地上,膜拜不已。 风雨中几千人顶礼跪拜倒也蔚为壮观,让张还生心中生出几分莫名的欢喜。 但可惜的是,巨舟甲板虽大,却也经不住几千人这样折腾。 不知不觉间那倚在山壁上的船体,因为一侧吃力,倾斜的越来越厉害,很快便惊得满船奴人慌张的站了起来。 舟倒船塌之势眼看已难以逆转。 就见盘坐空中的张还生双手结印,向地上虚虚一击。 顿时,雨水横溢的山地之上大堆的土石隆起,从地壳中钻出几名几十丈高,没有五官的泥石巨人,大步跑到巨舟旁边,围着将其搬起,紧贴住山壁,重新放了下来。 之后,张还生双手的印法一变,虚空召唤出无数股的旋风,将巨舟甲板上的所有人都包裹了起来,呼啸着卷起,送到了地上。 先以威赫绝伦之资登场,同时无声的示之以恩,紧接着又展现出通玄手段解其危难,张还生一句话都没讲,便已经在那三千余名幸运获得自由的奴隶心中,种下了其神通无边,圣贤情怀的种子。 这本是皆大欢喜的局面,可人心无尽,偏偏有人获救后,激动的重新跪在地上,开始哀求张还生去救自己不久前因为巨舟冲锋时速度太快,过于颠簸,撞的骨折筋伤,苟延残的亲人。 而这还不是最离奇的,还有些奴隶竟还求告张还生将其早已经葬身海底的儿女、父母救活,直让人感到无言以对。 “难怪上古大德总是说世人太贪、太愚,不得渡化。 修行当只需自身成就成果,得大自在便算圆满了。”于暴雨中俯瞰着遍地跪倒的奴隶,张还生心中忍不住不屑的想到:“生死之隔,乃是宇宙乾坤间最不可逾越之天堑,便是佛陀、神仙真有起死回生的手段,也不敢轻易沾染这种因果。 我才刚刚救了他们自由,这些家伙便贪心不足接着让我去救他们待毙的亲人,死掉的父母。 我若真再救了他们的亲人,这些人是不是就该求阖家都荣华富贵、长生不死了! 哼,真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当我欠他们的吗。” 心里这样想着,他口中淡淡的说道:“世人生死皆是劫数,你等命中合该遇此劫难,死伤者皆是应劫,便是我也救不得,需得靠着天意渡难。” 听张还生这样讲,地上有些奴人还要哀告着强求,突然就听奴隶中有人吼道:“没听过‘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这俗语吗。 天上这位尊者从奴隶贩子手中救下我等,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谁还在得寸进尺,胡乱哀求,我第一个不与他罢休。 周校尉,你且将兵士聚齐,我看谁敢硬耍无赖。”,之后那开口的干瘦老者越众而出,朝空中的张还生按着炎黄大礼,规规矩矩的九躬三叩之后,声音嘶哑的问道:“生我等者父母,活我等着尊者也。 还请您留下法号,好让我等日后每年三节九庆,顶礼供奉。” “尊者乃是佛门罗汉、菩萨的敬称,我如何当得起,”张还生闻言哈哈大笑起来,凌空站起身来,飘飘荡荡的落在了那老者面前,笑着说道:“再说我也不是释教弟子,乃是一介俗人,旭国南阳城里姓张名还生的少年是也。 怎么森老丈,才不过几个时辰不见,你就认不出了吗?” 张还生高居空中之时,模样模糊,众人只见一人凌空虚坐,宝相庄严,周围神通所化的种种佛门外道护法于虚空中侍立、簇拥,暴雨虽大,狂风虽猛却尽皆不可近身,真正是仙佛仪态。 任谁都不会将其与一个被人骗做奴隶的孤儿联系在一起。 但此时落地,风雨已经渐渐停歇,乌云渐渐散开,朝阳从云层中露出头来,照耀的海岛之上一片灿烂。 张还生的面目清晰的出现在了森玄机的眼前,令这位表面谦逊,实际自视极高,心中一直以智者自诩的老人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答话。 许久过后,他才朝着张还生深施一礼,压低声音道:“尊驾莫非是那位驻颜有术的天阶强者游戏人间,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我等吗?” 张还生闻言,玩笑着说道:“老丈可真是市侩,见是熟人尊者就变成了天阶高人的尊驾,也不再继续吹捧、吹捧我吗?” 三十七章 看似绝境有生机 森玄机虽然一时蒙难,因国祸战乱丧身为奴,却家世久远贵重,见识极为广博。 与周围那些普通奴人一见张还生悬于天空,现出神佛之状,便真以为神佛现世,顶礼膜拜不同,他其实早已发现空中之人绝非什么大神通者。 无论是那许多水珠变幻而成,却明显没有凝实,攻击时最多能把普通人阶武者、修士纠缠着溺毙,碰到地阶高手,一招罡风便会被震碎的释教外道护法; 还是后来从地壳下钻出,面目模糊,只是身强力大,动作却异常笨拙、僵硬,将巨舟扶正的泥石巨人都隐隐表明,天上之人只是一个修炼着这世间绝顶法门,所以威势煊赫,实际修为层次却只是刚刚踏步天阶的修者而已。 当然这‘而已’两字,乃是和大神通者相比,放在凡俗之中,天阶修士也已经算是神仙一流的人物了。 而正是因为这天阶修士在大神通者眼中只是‘而已’的凡人,在凡人眼里却又宛如法力通天的仙佛,境地尴尬,所以颇多人慢慢都转化成了两种极端的性子,一是心存高远,更加苦修不坠,力图有朝一日突破为大神通者,于天地间得享自在; 二是感觉修行的前途艰难,自己此生怕是再也无力突破,还不如用以前辛苦修炼来的本钱,享受人间富贵、欢乐的好。 而这两种性子的天阶修士中,前者往往性子谦和,不到必要之时,不愿轻易显露神通。 后者却极爱被人膜拜、崇敬,为此常常愿意花大力气在凡人面前装神弄鬼,且脾气往往乖张莫测,阴晴不定,往往一句不对,便反目相向。 而张还生昨夜的所作所为,落在森玄机地的眼中,极像那种刚刚成就天阶之后,便感觉修炼的前路断绝,云游四海,潇洒人生之时,恰好遇到有人于海上贩卖人口,兴之所至,便伸手管了的修者。 否则的话,哪有天阶强人会无缘无故施展秘法,弄出漫天人不人,妖不妖的护驾簇拥着,顶风冒雨,等候了几个时辰,只为了不咸不淡和几千名被解救的奴人宣恩,示强。 因此适才见被救的奴隶中有人无知之下,一再哀求将自己死去的亲人救回,森玄机知晓那天阶修士必然无法办到,唯恐他因此感觉伤了面子,反目成仇,这才急忙出头,讲了些顺耳,好听的话。 此刻见那天阶修者竟是和自己同甘共苦二十余日的张还生,又被他揶揄着反问了一句,森玄机不好细说心中的种种想法、顾忌,苦笑着说道:“尊驾乃是天阶高人,平日里行走人间,还能却得了吹捧。 也不缺小老儿我一个,就莫要玩笑了。 现在我们这几千人虽然靠着尊驾的大恩,得获自由,可是却深陷在这荒蛮大洋深处的海岛之中,而运着我们来的商船却已是不堪再用…” 听到这话,张还生才察觉到自己因为玄功突破,修为得内外兼济之妙,又初次尝试地阶、天阶修士出手之威,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竟忘了问一件极重要的事情,慌忙施展神通,将不远处的钻海鳄用旋风摄来,开口问道:“钻海鳄,你们的海船几日可以修好,剩下船夫可还够驾船的吗?” 钻海鳄刚才见到那天上宛如仙佛的人物落地,竟是曾经被自己骗过的孤儿,不由目瞪口呆,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时被张还生以御风之力,小鸡似的拿至身边,才恍然间清醒了过来,哆哆嗦嗦的答道:“尊者容,容禀,这海船实在已经坏的厉害,不进船坞的话,怕是已经修,修不好了。 而且便是修的好,只剩下我们这,这十几个人,也是万万开不动这么巨大的海船。” “这么说是修不好,走不了了!”张还生闻言瞪大眼睛,失声说道,但慌张之后仔细一想,这蛮荒巨岛虽然猛兽、妖物遍地,可自己只要不出元神霸占之地,料想也不可能会出什么危险。 而方圆三、五十里的一方天地,也足够他生息、修炼之用,耐着性子潜修下去,异日突破至地阶,自然可以尝试孤身渡海,返回东洲。 转念间感觉有了退路,张还生的表情重新变得沉静了起来,可他对面的森玄机却眉头深锁的喃喃说道:“这几千人被困在岛上,靠船上储着的粮食,草药过活,又能坚持多久。 怕最多一两个月便会药尽粮绝,不是活活饿死,便是被混沌瘴气伤了脑子,自相残杀而亡,这,这,这该如何是好…”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森玄机再有见识、谋略,在这孤岛之上也无从施展,反倒是张还生沉吟了片刻,指了指远方倒塌的佛山,笑着说道:“森老丈,不要慌张,你看见那座样子古怪的小山了吗。 那山本是中古释教大德须弥生留下的法统,大须弥寺所在。 因为后辈偏了大贤的遗德,为大楚天子及旭国君主所厌,被朝廷大军联着许多修士一起灭了山门。 不过山门虽然灭了,此前和尚们布下的结界却还在,只要发动起来,那小山周围方圆三十里内的瘴气,都会被镇压在地底深处。 不爆发的话,便宛如熟地净土一般,可以活人。” 想要把混沌瘴气几乎日日从地底渗出的荒蛮野地,转变成可供人族繁衍生息的熟地净土,单就炎黄人来说,就有诸多办法。 但只有‘立鼎封国’才是一劳永逸,且毫无隐患的法子,其余都需消耗大力气维持,除非情不得已,否则长久居住,绝对是得不偿失。 而所谓‘立鼎封国’乃是指,有臣子立下不世大功时,炎黄大地正统王朝的当政天子,亲身赶赴地点极为神秘的‘帝央殿’中,敬拜上古炎、黄二帝死后化身成的‘祖火’,然后以神木‘当燃’的枝干,从祖火中引下一簇火苗,装入白璧盒中。 还朝之后,天子以分茅古礼,将装着‘祖火’根苗的璧盒赐予立功的臣子。 臣子就此摇身一变,成了半独立于中央朝廷的封君,日后只需铸造铜鼎,将‘祖火’根苗封入鼎中,再选一块适宜的蛮荒野地,埋下铜鼎,周围自然可以生出一片熟地净土来,成为他的国土。 三十八章 身外化身 释教中的诸多大德高僧所创法统里,也有在蛮荒之地开辟出一方熟地净土的密术,其中大须弥寺的结界法门便是一例。 只是这结界之法想要维持,需要有成百名的强悍修者,日夜以法力加持、维护,而现在大须弥寺早就已经寺毁人亡,断了传承十年之久,自然没人维持结界运转。 所以现在坍塌的佛山周围之所以混沌瘴气不侵,猛兽、妖物不扰,其实靠的并非是什么结界,而是张还生元神所化龙象的霸占、镇压。 而张还生早已感应到了这一点,所以在森玄机走投无路的忧心三千余奴人生存之时,他才心中一软,假托大须弥寺结界还可发动,给这三千生灵指出了一条活路。 对面的森玄机闻言虽然心知,以释教秘法在荒蛮海岛上开出的熟地,八成留有后患,不得长久,但能解眼下燃眉之急总是大幸,急忙朝张还生深深施礼道:“那还请尊驾赶紧将那结界重新发动,救救这数千可怜人的性命。” “森老丈,你不必这样拘谨,还是照旧喊我张小子顺耳。 放心,我马上就去发动结界,你们一会慢慢赶来就是。”张还生点头答应了下来,紧接着腾空而起,御风跨越几十里的距离,来到了佛山之下。 在朝阳下仰望着那首断,腰折的大佛,一时间无数回忆,千万念头在他心中闪过。 不知过了多久,张还生长舒了口气,走近那大佛几丈长的脚趾,伸手摩挲着喃喃说道:“大佛啊大佛,我回来了。 如今我一个还俗的小和尚,修成了偌大的神通,潇潇洒洒的故地重游,你这尊千百年来受大须弥寺无数和尚膜拜的大佛像,却落了个山门被灭的下场,还真是世事奇妙。 想当年我住在你的腹中,也算是蒙你庇护许久,异日若得了志,不为须弥寺里的那些贼秃,只为了你,也必向当日那些修者讨一个公道。” 话音落地,收拾了一下情怀,他便又御风而起,飞到了佛山之后一汪清澈无比,却因为深达千丈,呈现出黑玄之色的水潭岸边。 此刻那水潭正像张还生脑海中记忆的画面一模一样,不断‘哗哗…’的涌出急流,仿佛他离去的十年根本就没发生,大须弥寺早课结束的钟声马上便要响起似的。 神情缅怀的低头看了会脚下的水潭,张还生的目光随着深潭里涌出的潭水,转向不远处的小溪,望着那溪流流淌汇聚其它水脉,慢慢壮大,目光渐渐迷离起来,口中突然半白不白的吟到:“造物独钟山水间,万年千年只瞬间,他年摘得菩提果,原来因由在此间!” 话音出口,他卤门一亮,一龙一一象从头顶蹿了出来,迎风疾长,瞬间就由小变巨,化为了一条丈许来长,水桶粗细,头生直角,身披细鳞,腹生四爪的黑色蛟龙,和一只头顶生满白色毫毛的,长鼻乱甩的肥壮白象。 现身后,那黑龙马上极为欢喜的跃入水中,游动间波动水流潺潺,化为阵阵妙音,而那白象也喜乐无尽的奔走于山间,扬鼻鸣叫,与其应和。 不一会,四周山林之中便开始有飞禽、走兽不断涌出,小溪中也有水族逆流而行,游到了张还生的脚下。 古仙人有云,‘元神者,无思无虑,自然虚灵也’,而既然是无思无虑的自然虚灵,当然要在人无思无虑的情况下,才能显现,所以修者就算育成神胎,养出元神,也只有在进入冥思,没有思虑、知觉的情况下,方可调动元神,这也是道家中的鬼仙所谓‘弃肉身而就元神’的真意。 但张还生的元神分外与众不同,不是靠着其肉身中的识海滋养而成,而是机缘巧合之下霸占了一方天地自成格局,潜力无限,慢慢竟有了道祖‘一气化三清’,身外化身的一点点意思,不再是单纯‘虚灵’,变得可虚可实起来。 而此时趁着他初次踏足自己元神霸占之地,神魂活泼异常,又心生感慨,触动一点玄机的机会,其元神竟自然生出感应,冲出了卤门,成就了一门修行界亘古未有,在清醒之时元神也可以和魂魄分离,单独显世的古怪神通,也真是一件异事。 不过那元神再是与魂魄分离,也还是张还生神魂所化,一阵恍惚之后,他便有了感应,觉的自己仿佛有了三个身体,一个在水中畅游,却因为溪水太浅,不时施展驭水之力,将一股股清流从远处的水潭抽出,围绕在身躯周围飞舞, 一个在山中奔跑,感受着大地承载万物的厚实,莫名沉醉其中; 一个却呆呆站在水边,四处乱看,望着四面八方不断涌来的种种生灵,目光露出不解的惊讶之色。 这种分神化形之感,实在万分奇怪,如果是平凡修者、武人只怕几日都适应不了。 但张还生从懂事起就精修禅定功夫,修习的功法又是释教最上层的《龙象根本经》,因此只十几个呼吸便定下了心神。 接着他同时用人、龙、象三双眼睛环顾四周的猛兽、飞禽、游鱼、虾蟹,心中猛然回忆起一本佛经上记载的,上古之时佛陀于梵迦叶山**,有黄虎不贪,白鹿不惧,共立于一块巨石上听法,最终皆得正果的典故,恍然大悟的微微一笑。 之后张还生不再以自己的意识控制元神,任由那黑龙、白象按照其天性游动、奔跑,本体所在的人身则直接席地盘腿而坐,双手结着法印,运转《龙象根本经》的心法,身躯显现出种种庄严法相,陷入了冥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轮修炼结束,张还生元神归窍,站起身来,只觉的心头异常酣畅,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悠悠吐出一口气息。 而这时周围无数飞禽、走兽、游鱼、虾蟹尽皆缓缓退下,只一个有着獠牙利齿,尖爪巨掌,长着四头八臂,九尺多高巨大猿猴并非离去,而是充满敬慕之情的扑倒在地上,朝张还生顶礼膜拜起来。 三十九章 玄功之妙 这许多机缘之下得到张还生点化的走兽、飞禽、游鱼、虾蟹,虽然都算是与同类不同,天生有灵者,但却只有这一只怪异的猿猴懂得感恩之心。 张还生见了也不禁心生喜欢,笑吟吟的说道:“你能从我元神显化之时窥到一线天机,得佛法之妙,也是自身的机缘到了,无需长跪,去吧,去吧。” 那猿猴听了张还生的话,似懂非懂,却没有起身,仍然眨着巨眼,一脸虔诚的膜拜不已。 望着它巨大的身躯,灵活叩首的样子,张还生先是觉得好笑,复又有些感动,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天性愚昧、凶残的禽兽之属,得了别人的好处,还懂得倾慕、感激。 可天生智慧的人类却相互掠杀、贩卖,这真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他感慨于猿猴的真纯之心,不知不觉间对其消失了心中知见之障,不再以禽兽视之,没想到因此忽地触发了一点灵机,眉心那点因为修炼《**玄功》有成的黑痣周围,突然生出无数细微纹路,一点点蔓延勾勒出了以张还生脚下水潭为中心,方圆几十里内的山河图画来。 那图画微小之级,看上去不过米粒大小,内里除了山川、丘陵、平原、河流等等天生地长,亿万年形成之物外,就只有一只四头八臂的猿猴嬉戏其中。 张还生感应着自己眉心的猿猴,眼望着面前膜拜的猿猴,按着冥冥中生出的那点灵机开口问道:“猴儿,你天生异象,又生灵智,既然感念我的点化,可愿意尊我、从我,认我为主吗?” 那猿猴听到这话,叩首间连连点头不已,张还生见了哈哈大笑,指着不远处的小溪道:“既如此,你便是我的第一个从者了。 我不是吝啬的人,便将这溪流左向的山林敕封给你,今日起你就是这一方小小天地的地祗了。” 话音落地,言出法随,张还生眉心黑痣中的山海图画又起变化,慢慢化为一道上古人族圣贤,观天地演化所创的天文,所书写的敕书,之后虚虚升腾而起,脱离了他的眉心,冲进了咫尺之外,膜拜巨猿的天灵盖中。 敕书灌顶之后,溪左大地之上无数流淌的地水灵气连同着混沌力量冲进了巨猿体内,任它肉身天生强横无比,也忍不住人立而起,双掌握拳,不断捶打着胸膛。 又过了一会,就像是明明已经灌足,却仍然不断被冲气进去的皮筏子一样,那猿猴本就巨大的身躯开始膨胀起来,瞬间便突破了丈五的高度,胸围也比刚才粗壮了五、六成的样子。 这番折腾显然让猿猴痛苦至极,灵智丧失,面前泥地都被他掘出了一块足以将其埋葬的大坑,但奇怪的是,它由始至终都丝毫没有攻击近在眼前的,张还生的意思。 而望着猿猴苦痛的样子,感受着由它身躯中自然而然涌出,仿佛经过了一层淬炼一般,变得不再那么狂暴的混沌之力以及更精纯的地、水灵气流淌进自己体内,滋养着元神、肉身,张还生心中默默盘算道:“多经了一道手,数量少了大约五成。 可我现在的肉身、元神本来就没办法将霸占之地深藏的混沌之量,散逸的地、水灵气全都吸收,还不如这样分润一下,可以吸纳更多变得温顺、精纯的力量。 而且多一个帮手,镇压混沌之力,霸占地、水灵脉,想来我可以掌控的这一方天地,也可以在这座无主孤岛上,更加迅猛的扩张。 真正是相辅相成,相互生长,怎么想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只不过这敕封山神、地祗似乎一直都是道家所崇天庭的权能,而且传说中仪式森严,我无缘无故一个修炼释教根本法门的弟子,怎么突然就灵机一点,凭着淬炼肉身的《**玄功》,掌握了这种天大神通呢。 这玄法说来在世间流传甚广,也没听闻谁刚刚突破两层,便有此成就啊,算了,事已至此多想也是无用,还是谨慎守密,以免未来有甚后患…” 他思索间,面前的巨猿已经挺过了敕封带来的,由天生妖猴化为掌握一方山河之地祗的质变,身形只还剩下一尺来高,眉宇间那股蛮野之气尽消,毫毛化为淡金颜色,眼眸下也如同撒了金粉似的,隐隐闪着金光。 低头顺目,规规矩矩的走到张还生身前站定,一副人族中世代为主家效命衷心家将、奴才的嘴脸。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过,张还生回过神来,一眼望见那猿猴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还是凭着灵觉感应,才重新认出了自己刚刚敕封的地祗。 “猴儿啊猴儿,我还只是人阶底层的修士、武者,你怎么就完全变了样子,一副成就外道正果的样子了啊。”忍俊不住的笑着摇了摇头,张还生弯腰摸了摸猿猴的脑袋,轻声说了道,之后沉吟了一下,“你如今已经算是一方地祗,我能叫你猴儿,可其他人却叫不得,总需有个大名。 天竺佛经上记载了一只能拿日而食的猴子神,也像你一样天生就是四面、八臂,名叫哈奴曼。 我力弱、势微,不敢仿着炎黄传说中那些有大威能的猴神给你起名,但你是我第一个敕封的从者,我又不甘心给你起个平凡的名号,所以只能用这外邦猴子神的名字来做你的名字,你可愿意吗?” 那猿猴闻言欢喜的点头不已,张还生见了亦笑着说道:“既如此,那你就叫哈奴曼了。 哈奴曼你刚刚成就地祗,很受了一番折磨,想来已经累坏了,就不要守着我,去到林子里歇息去吧。” 猿猴听到这话,那与人酷似的面庞上明明神色憔悴,却挺胸叠肚的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觉劳累,不愿离去。 张还生还是第一次拥有一个不用欺瞒的伙伴,虽然不是人类,心里也感觉甚是珍惜,此时见那猿猴依依不舍的样子,不禁有些感动,笑着说道:“既然你不愿意离开,那便先和我一起耍子吧。”,弯腰将那猿猴抱起,放在了自己肩头。 四十章 上古遗诏 张还生在荒蛮大海上航行的那二十余力,被困在贩奴船上,吃的是和奴隶一样硬如石块的粗面饼子,喝的是隐隐生出怪味的陈封清水。 即便一向不太讲究吃喝,受了这么多的辛苦,嘴巴里也不禁感觉有些寡淡。 因此修炼、宣法过后,俯身喝了几口清凉的泉水,感觉肚子饿了,他便扛着那猿猴大步走进了密林之中。 之后吩咐懂事的猴儿采了许多汁水肥美的鲜果吃了,张还生满足了口腹之欲,却又因为海上的多日颠簸难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生出一股倦意,便随意找了颗大树倚着,闭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密林之中不见日月轮转,他身心放松的不知道酣睡了多久,终于醒了过来。 懒洋洋的睁开眼睛,见身边堆满了新鲜的野果,那哈奴曼正两眼炯炯的守在身边,望着自己,张还生不由笑着摸起个鲜红的薄皮浆果,在身上擦了擦,塞进了嘴巴,边嚼着,边问道:“猴儿。 我是睡了多久啊。 你怎么摘了这么一大堆的果子,还精神的两眼放光?” 哈奴曼听了握起小小的拳头,模仿着天上的日、月运转,接连划了九下,‘吱吱…’叫个不停。 张还生见了,吃惊的瞪大眼睛,再次问道:“你是说九天九夜,我睡了九天九夜?” 哈奴曼闻言猴头直点,两个手掌伸出九个指头,手舞足蹈的在头顶舞动着,当作回答。 “竟然一觉歇了九天九夜,这在东洲可是从来未有过的事情,”看它作出肯定的动作,张还生不禁皱皱眉头喃喃自语道:“怎么一到这岛上肉身就变得这么乏了…” 嘟囔了一会,想到踏上海岛之后,自己肉身、元神发生的种种变化,他又释然起来,扛起哈奴曼,一边施展御风之术,将地上的果子卷在空中带着,朝森林外走去; 一边默默想到:“古书上记载的那些在深山老林中讨生活,无意间采到、服下万年青空、千年红果等等神药,一步登天成为陆地神仙的幸运儿,全都是一睡十几、几十年,不就是为了让突然壮大了千百倍的神魂、**,重新相互契合吗。 我来到元神霸占的这方天地之后,肉身、神魂也都有了颇大的变化,长睡几日,重新契合倒也正常…” 思索间,他出了密林,跃过溪流,不知不觉漫步到了佛山下,惊讶的看到那旭国王诏石碑下首,几百座利用山间绿树、巨佛废墟搭建的简陋木石屋子,已经造了起来。 远处一片片烧荒而成的田地也已经种上了粮种,因为海岛之上气候宜人,雨水丰沛,又有烧荒的木灰作为废料,不少地里都长出了郁郁葱葱的青苗。 更远一些地方,成百上千精壮的汉子,窈窕的妇人,甚至稚龄孩童都在忙忙碌碌的垦田烧荒。 荒凉了许多年的海岛竟显现出一种人声鼎沸的感觉。 虽然心里隐隐猜到这三千被释放的奴人,不想被困死在孤岛的话,就只有以岛为家,安顿下来,谋划生路,但张还生还是万没想到,自己不过就是睡了一觉的功夫,一座小镇连同数千亩农田便出现在了眼前。 “这真,这真是打算常住,安家了呀!”愣神许久,他自言自语着回过神来,左右看看想要找那森玄机解答一下心中的疑问,却见老人已经拄着根木杖,朝自己走了过来。 “君子这几日可安好。”来到张还生的面前,森玄机深深躬身,施了一礼,满脸笑容的问候道。 “先前是尊驾,现在又是君子,森老丈你对我的称呼可真是多变。”张还生闻言随口说道:“这海岛上风景宜人,我四下里逛了逛,便打发了这几日的时光,这不,还给你们带来了些鲜果果腹。 不过看眼前这情形却是多余了。”,散去御风之水,任由身后被飓风裹在空中的一堆果子噼里啪啦的滚落在了地上。 “不多余,不多余,”森玄机闻言连声说道:“这鲜果可治海上行舟的坏血毒症,正和救人之用。” “是吗,那我就让猴儿一会去再多采些给你。”张还生闻言笑笑道:“不过老丈你可真是本事,不过几天的功夫就在这佛山脚下建了个镇子,还开垦出了这许多的田亩。” “君子过奖了,不过就是死中求活,人人都尽了全力而已。”森玄机苦笑着连连摇头道:“那倒塌的大佛寺中有许多的砖石可用,周围的树木也是良材,有了现成的材料,拼拼凑凑盖些暂且容身的房子,其实简单的紧。 至于垦田,那搁浅的商船上现有铁器和修补兵刃的熔炉,奴人中恰好有懂行的铁匠把式,改铸出农具一点不难。 船上货仓里带的粮食,除了那些硬面饼子外,为怕腐坏,全都是带壳的谷麦,那些船夫吃时都是现碾,现做,岛上有土地肥沃,气候也好,种子种在地上就能出苗。 这一切其实只要按部就班,条理分明去做,实在简单的很。” 听森玄机一番话了连说两次‘简单’张还生啧啧称赞道:“老丈真是谦逊了,这般统筹、规划之道,又岂是常人能望项背的。 就更不用讲,你使唤、调动之人还是一群伤病累累,刚刚重获自由的奴隶了。 回想起来,当初你当初在船上明明是舱室里的头领,却分给自己最少的食粮,吩咐人做哪些清理屎尿的肮脏活计时,也是自己先身体力行,看似以贵就贱,其实却是极高明的御人之道了。” “君子所说的皆是小术,入不得高人法眼。”森玄机闻言脸色突然一整,丢下了手中的木杖,再次朝张还生深深躬身,双手抱拳行礼道:“吾辈能与此孤岛活命,根由绝不是靠着我那驭人、规划的小术。 而是依靠着君子击杀恶徒,驱逐混沌瘴气的神通。 上古至尊,炎黄二帝曾立万世不替之诏命,曰: 后世子孙,不拘贵贱,凡能在荒蛮四野开疆拓土,又有投依者,皆可建制牧民。 吾等在此恳请君子,依此诏命,立邑建制,晋,大夫之尊位。” 四十一章 张氏大夫 炎黄大地皇朝初立时,执政天子之重臣有内外之分,其中外臣便是自立一国的诸侯,内臣则是为天子治理朝政的六大卿士。 而卿士之下,还有治理地方之政的臣子,名字便是大夫。 那时炎黄疆域未定,大多数封疆裂土的诸侯都没有现成的领地可以统治,只能率领着自己招募的战将、兵卒、匠人、百姓,带着封有‘祖火’根苗的铜鼎远赴荒蛮野地,埋鼎造城。 如果抵抗住了猛兽、妖魔的侵袭,繁衍生息了下去,便是立国有成,如果不成自然便身死族灭。 而皇朝卿士代天子理政,呆在京都里享受着荣华富贵,就是大夫治理的也都是熟地净土。 而且他们在天子直辖之国中还有自己家族世袭罔替的封地作为根基,虽然面积必然不能与诸侯相比,更不能像诸侯般在荒蛮野地中任意扩张,却胜在太平、安逸。 所以那时做天子的卿士甚至大夫,都远比做诸侯更为荣耀,直到后世那些成功立国的诸侯世代披荆斩棘,拓疆展域,势力越来越大,将自己封国里的臣子也称为卿士、大夫,形势才渐渐逆转了过来,有了‘当国者贵’的说法。 不过即便如此,直到今时今世,皇朝卿士在天下人心中,仍然高贵无比。 即使大楚皇朝已经在直属疆域实施郡县体制,中央朝廷立两台、六部治理国政,臣僚不再世袭,调理阴阳的百官之首,按着惯例加‘上卿’执政衔的宰相,依照法统,地位仍然和强国封君相等。 其余亚卿、上军将、下军将、上军佐、下军佐等五卿虽是荣衔,却也能与普通诸侯,在礼法上分庭抗礼。 而森玄机提起的炎、黄二帝那‘不分出身贵贱,凡可在荒蛮之地立足养民者便可建制’的遗诏。出现的时间,比炎黄大地最早建立的王朝还要久远。 那时人族仍在为了生存苦苦挣扎,所以才会有这种‘能活民者便可为君’的制度。 时至今日,虽然因为这诏令乃是炎黄始祖圣君所下,历代皇朝更迭时皆称万世不替,实际却不知几万年前,便已隐然成了乱政,早已不再实施。 也亏得森玄机博闻广记,脑中竟还知道有这一道远古诏书,还变通着请张还生自立为地位最低,爵衔最小可以拥有自己封地的古职,大夫,而不是更僭越的王侯。 当然这地位最低,爵衔最小也只是相对而言,在实行古制的诸侯国中,一城大夫已然是可以一言断人生死富贵的命运主宰了。 张还生于蛮荒孤岛之上懂事、通慧,在东洲实施郡县体制的旭国慈济堂里长大,并不太知晓大夫之尊,但却也知道这‘大夫’之位非于国有大功,或世袭罔替的贵人不可得也,忍不住笑着说道:“森老丈,你莫要一本正经的玩笑了。 我见过的最尊贵者不过是旭国四品守备将军,这大夫之位从何而来,总不能自己册封自己吧。” “当然不是乱政自立,君子依照炎黄二帝遗诏建制牧民,封君自然是炎黄二帝,异日自当建‘宗堂’祭之。”森玄机肃然说道。 见他一脸的肃穆表情,言辞周全,显非临时起意,张还生面孔上的笑容渐渐消去,想了想,轻声说道:“森老丈,我一个山野小子,一心只晓的修炼,那如你这般见识广博,深谙济民之道…” 听他这样讲,闻琴而知其雅意的森玄机叹息着摇头一笑,低声说道:“君子有所不知,其实吾在未受兵灾国祸之前,乃是权国边地谷佺之地的下大夫。 而这被贩卖的三千奴人中,有两千多是来自‘谷佺’的边军及其眷属。 因为边军体魄彪健,又精通战击之术,修养一下就可以当作奴兵使唤,贩至西秦得利最丰,足可抵得七、八个普通奴人,而且西秦贵人们为了安抚奴兵,让其尽心卖命,习惯连其眷属也一起买下,所以我们这些妇孺才有了漂洋过海的价值。 而我森家乃是权国王族分支,治理谷佺之地已近五百年时光,更迭了十七世家主,一直施以仁政,所以城灭族消之后,那些边军、眷属仍愿奉我为主,听我吩咐。 但古语有云,君子之泽三代而亡。 如今吾等漂流于孤岛之上,远离炎黄故土,亦远离了炎黄的一切宗法、礼教、规矩。 我在世时,也许可以凭着往昔的家族余威,自身仁德压服众人,可我已经年近七旬,又能再活多久。 死后,森家便只剩下了一个修法、习武不成,整日介只爱看书的小子,到那时,只怕便离祖宗断绝祭祀之日不远了。 因此还望君子垂怜,晋大夫之位,牧养这三千黎民,也替我森家免了这灭宗之祸!” 说到这里,森玄机竟老泪纵横的跪了下去,远处有正在开垦、烧荒的被释奴人望见这一幕,不由大惊失色的呆立当场。 张还生和森玄机在海上共处一间舱室之中相处融洽,和船舱中的许多妇孺也有过些交谈,却从不知道奴人中竟然还有此内情。 此刻望着脚下跪拜的老人,一是震惊于其心机深沉,驭下手段了得; 二是细细品味其适才讲的一番话,直觉的其中蕴藏绝大智慧,不由惊叹的说道:“森老丈你行事还真是周密、谨慎。 但却又不贪恋权位,深得舍得之道。 舍得,舍得,有舍方能有得,可就算明白这‘舍得’的道理,这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毅然抛弃祖宗基业,以求宗裔延续呢。 老丈,真不愧名字里有‘玄机’二字,真知玄识机之士也。 罢了,既你如此力求,我便应允了就是。” 听到这话,森玄机大喜的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拾起身边的木杖,依着细致整理了一下衣冠,肃然的向远方的人群走去,边走边大声喊道:“众人听好。 君子有好生之德,抚民之愿。 今有贤士张还生,于海外蛮荒之地拓土,拯救吾等三千庶黎。正合上古至尊,炎黄二帝“后世子孙,不拘贵贱,凡能在荒蛮四野开疆拓土,又有投依者,皆可建制牧民”之万世不替诏命也。 今依此诏,立邑建制,晋,大夫尊位。 汝等还不跪拜,更待何时。” 四十二章 俗世威风 中古之时,人族中贵、贱分野如同天堑。 人人都认为,贵者战时以命护民,闲时权势滔天,子子孙孙、世世代代牧养一方庶民,就如日月悬空,普照大地般天经地义; 贱者辛苦劳作,奉养贵人,终生难得闲暇一刻,就像是江河湖海,万水皆向低流一样理所应当。 而此刻虽然贵、贱之分野早已不像古时那样泾渭分明,几乎不可逾越,但等闲人想要跨过那条界限,仍是千难万难。 如果森玄机是嚷着其它人按照所谓的炎黄二帝遗诏,立邑建制,那怕是他自己,被释放的奴人中只怕也还是会有人不服。 毕竟此前受森玄机这谷佺大夫统治的权国边军连同其家眷,只占了奴人中的七、八成,剩余之人就算是之前迫于生存压力,暂时听从了他的吩咐,老老实实的烧荒、垦田,却不意味着愿意定下尊卑、上下的名分,祖祖辈辈永居人下。 可张还生却不同。 愚人崇力而不崇礼,那些读书不多的黎民百姓也许有胆子反抗一个智慧通玄般的老人,却万万不敢对一位有着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偌大神通,伸伸手指便能将自己碾死的强者,说个不字。 更何况这强人对他们还有着解救之恩,活命之德,未来在这孤岛之上也许还要蒙其护佑,就更容易令其屈从了。 因此森玄机一阵喧嚷之后,三千余个被释奴人无一言一语之异议,尽皆跪地参拜,就此定下了尊卑名分。 就这样,早晨还是庶人之身的张还生不到正午时分,就变成了炎黄二帝遗诏分封,治理一千二百六十户,三千二百一十四人的下大夫。 而他所执掌的城邑,便取其姓氏为名,叫做‘张’,执政之所按照古制称为‘政厅’,下分户、刑、兵、工、吏、礼六所,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政厅之主自然便是身为下大夫的张还生,可张还生一心只想着修炼,那耐心管这些凡俗政事,因此立时便下令将森玄机任为假大夫,全理政务。 不过既然成了牧民君子,他倒也没有完全做个甩手掌柜。 凭借着自己在元神霸占之地可以施展出地阶神通的便利,张还生平地为街,开山取石筑造了一道方圆两里许,三丈高的城墙,在城外田地中引水造渠,复又开垦出了数万亩的新田,这才潇潇洒洒的回转佛山后的水潭,继续修行。 炎黄之地的黎民百姓最是忠厚、老实不过,只需衣食无忧,便乐天知命安分度日。 许多人一辈子都生活在一城、一邑之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也就是在方圆三、四里的范围之内繁衍生息而已。 何况身处荒岛之上,人心更是彷徨,不敢轻易四处乱走,所以一连苦修了旬日时光,张还生都没发现有人搅扰自己。 这一天傍晚,他在夕阳下盘坐着修炼完一轮《龙象根本经》,又和哈奴曼嬉戏对打着练了一阵子的**玄功,突然感觉皮肤一绷,皮下隐隐生出些硬茧。 之后张还生周身骨头仿佛炮竹齐鸣般‘啪啪…’作响了好一会,身躯内筋脉一缩复又一伸,再活动时举手投足竟撞的虚空风声大作。 类似异状虽然已经几年没经历了,但感觉却一直历历在目,他知道自己应该是觉醒了某种新的天赋神通,急忙欢喜无尽的尝试了一阵,发现在不动用真元的情况下,皮肤比以前坚韧了十几倍的样子,气力也大了许多,更玄奇的是,用力跺脚竟能引得方圆十丈的大地晃动不已。 “以前觉醒的神通都是御水驾风的神龙属相的天赋,现在肉身的修为突破、巩固了,便开始觉醒宝象所有的神通了,而且一次就是三个,可真是大有收获。”明白了自己的丰厚所得,张还生笑的合不拢嘴的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哈奴曼见了凑趣的手舞足蹈起来,也是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 一人一猴在野地里的水潭边开心了一会,张还生突然感觉身躯一阵倦乏,知道是因为觉悟神通消耗太大,便笑嘻嘻的扛起猿猴,朝佛山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他便来到了坍塌的巨佛下,发现此时眼前的光景和前些日子又有些不同。 体制建立,秩序形成,又有了城池居住,这里人心渐渐稳,有了归属之感,再加上众人所居之地乃是海岛盆地,除了几十里外那处巨大的山隙外,海上的风暴再大也无从侵入,虽然不时便会下场小雨,却毫无害处。 此外,有了几万亩青苗已经半尺的良田作保,未来填饱肚子已不再是问题,在岛上住了已经将近一月之久,也没遇到一次兽侵妖扰,可以说除了天气酷热了些外,日子简直没有任何可以挑剔之处。 于是人脸上便自然有了笑容,整座城邑也不知不觉间有了一种欣欣向荣的朝气。 张还生本意是到城中吃些熟食,泡个热水澡,好好躺在床上美美睡上一觉,养好精神后,便回去山野之中继续修炼。 没想到刚一进城邑,整条路上便似突然静街一般。 本来谈笑风生的男女老幼尽皆闪到了路旁,头也不敢抬起的跪在了地上。 以前就算是被那些被释奴人当成仙佛对待时,张还生也没受过这种礼遇,不由一下呆住。 而在他愣神时,一辆由四个力士拉着的新造辕车从远处‘噔噔噔…’的驶来。 到了张还生面前后,六名随车的兵士,连同拉车的力士齐齐跪下,恭恭敬敬的说道:“君上回城,假大夫连同各司所的大人们皆已在政厅候命晋见,请登辕车。” 张还生略微有些茫然的跳进了辕车车厢,布帘放下,就听外面又有人高喊,“君上起驾,诸人跪送可也。” 好奇之下,他掀起一点帘布偷眼观瞧,就见满街庶民尽皆朝着自己做的车架三叩之后才敢站起身来。 木头车轮发出咕噜噜的声响,走在石道上,张还生心中惊讶的默默想到:“我一个半真半假,牧民三千的下大夫,便在庶民中有如此威势,那诸侯、天子又当如何! 这大权独揽称孤道寡之辈,果然和官僚不同,阴海郡有民十万户,丁口数十万,可那郡守和守备将军加在一起出巡,也就是排场大些,也未见万民跪迎、跪送的情景。 还比上我的威风…”,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有些得意,嘴角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刚‘嘿嘿’了两声,突然醒悟道:“张还生,你一个想要成就正果,得大自在,大神通的修士,怎么会突然在乎起凡世间的威风来了! 四十三章 不入红尘怎超脱 发觉自己竟一时为红尘所惑,张还生喜滋滋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暗暗思量道:“这大千世界,滚滚红尘实在可怕。 我十几年的静修功夫,不过就是初尝权势滋味,竟然就为其所迷。 难怪古时会有‘唯脱出十丈红尘之外,方不在五行六道之中’的偈子,看来这红尘俗世在未得大自在之前,还是不要牵托太深的好。” 想到这里,他便打算自顾自的腾空而起,不再去管什么政所晋见,突然脑海中却灵光一闪,“可是不‘入’的话,又那来个‘脱’字。 现在佛祖释迦大尊未成正果之前,都是阿含诺国的王子,享受了一十九年凡俗中的大富贵,方在菩提树下观枯荣之像,大彻大悟。 我若是连红尘都不敢深入,那还谈甚超脱。” 这一念头刚刚升起,张还生便觉的心田像是被一股至纯至洁的流水冲刷一般,一下变得通透了许多,一时间竟颇有佛门所谓的‘顿悟’之感。 醒悟到自己禅心在无意间开始突破一道大大的关隘,一旦成功,好处可能不会马上显现,但对未来修法的增益却是无穷,他不由心中欢喜的凝神静气,闭上双眼,陷入了静思之中, 不住过了多久,等张还生把种种挂碍完全参透,感觉念头通达,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车厢中已是全黑。 “已经这样晚了吗。”他喜滋滋的喃喃自语着掀开布帘,漫步走下辕车,惊讶的发现一片乌云下,哈奴曼正化身成身高三丈,四头八臂魔猿之形,守在车边。 而森玄机一群人则在不远处,一片整座城池中最为气派府邸院落中,点着火把,焦急的观望着。 讶然之后,心思一动,张还生便猜出发生了什么,不由笑着朝身边的哈奴曼道:“猴儿我既然都已经醒了,你还使着神通,吓唬人做什么,还不快变回原形。” 话音落地,哈奴曼庞大的身躯顿时像是撒了气的皮筏子一般缩回了一尺来高,跳到了张还生的肩膀上,吱吱吱乱叫着,手舞足蹈的邀功。 张还生见状一边漫步走进了那气派府邸的院落,一边随手敲了一下哈奴曼的脑袋道:“你的心意是好的,却有些多余,就别卖乖了。” 说话间,他来到了森玄机几人身边,指了指肩膀上的猿猴,歉意的说道:“这是我在岛上点化的外道从者,名唤哈奴曼,虽已通灵启智,却不似人类般心思灵活。 适才我偶触灵机,进入了无知无觉的冥思之境,它见了,怕是自觉起了护驾之心,变化了,不让汝等靠近,却是莽撞了。” “君上收下这样神通广大的外道从者,对我整个张邑都是可喜可贺之事,一点误会,又算得了什么。”身为假大夫的森玄机闻言微微一笑,拱手施礼道:“还请您堂中上座,让吾等将这几日的政事禀告一番。” 如果是早些时候听闻此言,张还生只怕已经说着,“不过三千余人的小邑,又有什么政事可以禀告,你等商议着处置就是了。”之类的话,加以推脱。 可此时,他经过一番开悟、静思,已经下了以滚滚红尘,洗炼心神的决定,便笑着点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进堂中议政吧。”,漫步走进了政厅大堂之中。 孤岛之上又是根基初创,虽然已经竭力想要装点的气派些,可这厅堂也不过就是比普通民居宽敞、巨大了些; 石头墙壁上雕刻了几道玄奥的花纹; 用来照明的塘火烧的是没有烟尘的木炭而已。 张还生乃是城邑之主,大夫之尊,自然首先在大堂中央北背朝南的尊位盘腿坐下。 接着身为假大夫兼着吏、礼两所管事的森玄机,也跪坐在了他下方左手边,树筋编制成的蒲垫上。 之后在森玄机对面跪坐下来的则是此前为权国边军校尉,现在担任着张邑兵所管事的周摩珂。 周摩珂下首乃是曾经用花名在海上贩卖人口,被张还生折服,饶过一命后,如今用了真名李水淼出任张邑刑所管事的钻海鳄。 李水淼的对面坐的是个周身筋肉扎实的壮汉,原是权国边军里的匠作都管,现在则为张邑工所管事,名为都金石。 立制之前张还生还觉得,不过三千人的小小城邑,还非要建什么兵所、礼所实在可笑,全靠森玄机的一再劝说,“再小的城池也许立制完备,秩序才得顺畅,人心才得安稳。 我们城邑人少,兵所便只选十人,甚或五人作为兵卒,礼所就由我来兼任主事,其余一名吏员都不遴选就是。”,才改变了主意。 可此时心理起了变化,再看政厅只有寥寥几人,他却又觉得不满足了起来,皱皱眉头想了想道:“森公,我等于此孤岛中立城求生,最重要的便是吃食,因此个农牧之事乃是重中之重。 我看政厅中应该再成立个农所才对,你以为呢?” “君上所言甚是,”森玄机闻言慢条斯理的说道:“不过就是因为农事乃是我人族立业之本,成事之基,所以于一国朝廷,周全农事乃是人王地主之责,于一地官府则是…” “我知晓了,你的意思是说,这农耕、畜牧之时都是应该有我亲自管着是吗?”张还生恍然大悟的插嘴道。 “正是如此。”森玄机施施然的拱手说道。 他出身的权国实施的乃是古礼,臣子与君主之间议政讲究坐而论道,以理胜人,所以和张还生定下主、从之位后,反而变得从容以来,一副古国贤臣,不卑不亢的模样。 望着森玄机的雍容气度,张还生却摇摇头道:“森公,我虽然不太懂的牧民、执政之道,却知道很多事情都必须内行之人才能做好。 你之前让当过边军校尉,擅长兵事的摩珂做兵所主事;让出身匠人世家的金石做工所主事,显得多么贤明又因材施用。 可此时呢,却让我这个修士去与民劝耕,这不是先贤后愚,脑筋错乱了吗。”